典客署的长官姓李,是脱脱的伯乐,人虽丑,但很有惜才的气魄,把当年不过十三岁一脸稚气的脱脱提溜进典客署做事,不过前提是以为她乃胡人少年。后来,知道脱脱是女儿身,倒也无谓,听闻圣人有想开女科的意思,便日日鞭策脱脱将来应试。
脱脱苦不堪言,不爱读书,更不爱诗歌文章,一出手,字如鸡爪,实在辣眼,平日看她一张小嘴伶牙俐齿,但真正视事,需和康十四娘珠联璧合,一个人译语,一个人润色番邦风土人情笔记。
“好了,事出有因,既然还活着再好不过了,”李丞非常宽容地打消她的顾虑,像看女儿似的,“倒不至于让你考课过不了,脱裤子打屁股这种事,也免了。”
说完上下一扫她,“脑子没摔坏吧?”
“绝对没有!”脱脱赌咒发誓,朝自己脑门弹了一声响,“我机灵着呢!”
李丞摸着他漂亮的小胡子笑了:“那就好,眼下有个能给你长脸的机会,要不要去?”
脱脱如小鸡啄米:“要的要的!“
长脸的好事还没出口,有人敲房门,一脸惊恐:
“李丞,御史台来人了指名要见你。”
第4章 、舞春风(4)
什么事惊动御史台?李丞第一反应很慌,穿了靴子跑出来。
一看来者,虽不过是从九品下的御史台录事,但御史台的威名相当令人害怕。李丞调好表情,迎了上去:
“稀客,稀客,”李丞牙酸,很想问什么邪风那么不长眼把御史台的人吹到鸿胪寺来了,话到嘴边则变成,“录事到敝处是有公干?”
录事很平板地答道:“两件事,第一回 纥使者擅自离开鸿胪寺,劫掠坊市,恣意伤人,四方馆那边说当初是借你典客署的人负责招待回纥使者,教授礼仪,上峰有话要问。第二,御史台需要一名回纥译语人,选个伶俐些的,一并送来。”
难怪,难怪,四方馆真是奸猾把锅甩到典客署来了,明明回纥使者食宿皆在四方馆……要怪就怪整个鸿胪寺总是直司不够,像春万里这种全才又是临时杂吏的小角色,总是哪里需要哪里搬,没想到,竟飞来这么一笔横祸。
李丞赔笑道:“那是自然,既然是贵台有需要,敝处自然全力配合,只是,回纥使者犯禁这事怎么会越级报到贵台?难道京兆尹不管?”
录事道:“那要问京兆尹是干什么吃的,人都下到狱里了,还能被劫狱,简直废物做派。”
听他一个从九品的录事居然敢对三品京兆尹出言不逊,真不愧是谢台主调、教出来的,李丞只能暗道佩服,抓了抓幞头:
“请转告台主,某尽快把该送过去的人送去。”
送瘟神一样目送录事远去,李丞折身进来,一抬头,脱脱那副表情俨然家中养的黄犬,正认真瞪着一双明亮狗眼,察言观色,揣摩主人。
“李丞,御史台的人来做什么?”
她很惦记谢珣那个混蛋。
把事情来龙去脉一说,李丞叹气,用一种“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眼神看向脱脱:
“春万里,你不要怕,依我看御史台让你过去横竖都是为了查案,回纥近几载国力强盛,今非昔比,使团猖獗。京兆尹看来管不了了,让谢台主杀杀这群人的锐气也好。这回,当初既是你经手的,御史台又缺译语人配合断案,对他们来说,你正好将功折过,怎么样?”
烫手山芋就这么兜手里了?脱脱傻眼。
出门前掐指一算自己没这么衰的啊,她这是招上御史台了?前有节度使,后有回纥人,脱脱想撞豆腐。
“李丞,你看我这腿,我现在这副德性去御史台简直丢光典客署的脸。我无所谓,但李丞这典客署的脸面不能不要呀。”脱脱想把山芋砸回李丞手里。
李丞老神在在地把胡子又是一捋:“看什么腿,御史台那帮人全是看脸的,你脸白,别害怕,”说着对准脱脱纤弱肩头拍了拍,语重心长,“把握机会,指不定这回你表现的好,将来把你调中书省,做个蕃书译语,得了哪个相公青眼岂不前程一片大好?我看好你!”
谁说御史台看脸?连腰都不看,脱脱拉着哭腔:“我还想嫁人呢,前程再一片大好,难道我还能混上相公不成?”
“青天白日的你倒会做梦。”李丞瞥她一眼。
脱脱只想躺地装死:“做梦不要钱。”
她好说歹说先回了趟崇化坊,隔着墙头,阿蛮一眼看到她,立马尖叫,一激动突厥语就滚开水似的咕嘟往外冒。
脱脱耳朵痛:“你叫什么?”
“姊姊还活着?”阿蛮把手里准备晾晒的衣裳一丢,跑到她跟前,“我们报了官,典客署长官也来看过了,大家都觉得你这回凶多吉少,”圆脸丫头身子倾过来,“李姊姊为你哭得伤心,唉,哭有啥用,我正发愁怎么给棺材铺付定金呢!”
脱脱撕了撕她的嘴:“欠揍,你没好好照料李姊姊?”
两人进屋,屋里陈设简陋,胜在窗明几净收拾得十分利落。这个时令,长安城早春光烂漫,李横波厚衣裳依旧没除,人恹恹的,歪在床头毫无动静。
才二十有二的年纪,便顽疾不愈,日日靠名贵药材吊着悠悠一口气续命,脱脱目视床上人片刻,换张笑脸上前:
“横波姊姊,我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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