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脱余光感受到那小婢子把自己不住打量着,跟看猴的呢,她心里反感,知道自己在她们眼里就是田舍奴,很想反驳“我是你哪门子妹妹”,但脸上却笑得鲜甜:
“对呀,我在西市做互市牙郎,小崔娘子来买脂粉衣料吗?”
小婢子听了,眼中鄙夷更甚,脱脱若无其事的,没想到崔仙蕙却说:
“不是,中书相公要动身去洛阳,我阿爷暂时兼管一部分户部事,我来西市,不过随意走走看看。”
脱脱微怔,听到“中书相公”那几字分外刺耳,但在崔仙蕙嘴里,似乎带着难言的亲近感,是了,她阿爷也是政事堂的相公呢……脱脱心里一阵憋闷,若是文相公还活着,若是文相公还活着……
这边,小婢子见缝插针,骄傲说:“我家女郎不喜欢囿于后宅脂粉。”
脱脱回神,很坦荡地承认崔仙蕙这份襟怀,却没有自惭形秽,笑吟吟的:“西市税收充盈,对朝廷来说是好事。崔娘子,平准署就在小绢行的北面,常平仓则在收宝胡商附近,你若想了解市情,可以到那边去。”
她如数家珍,跟西市是她家似的,小婢子斜着眼问她:“你不是在中书省做藩书译语吗?怎么又在这里做牙郎?”
脱脱的脸蓦地烧起来,是啊,她春万里是头名考进的中书省。脱脱不清楚她是否知道内情,偏偏话里带刺,好脾气地笑笑:
“我已经不在中书省了。”
小婢子还想问,被崔仙蕙用眼神制止,眉宇间,已微有厉色,小婢子立刻缩头缩脑,闭上了嘴。
“我管教不周,下人无意冒犯了春妹妹,妹妹别介意。”
脱脱神情不变,还是一副娇娇甜甜爱笑的模样:“我没关系呀。”崔家小娘子越是从容娴雅,脱脱心里越难受,她承认,她嫉妒崔仙蕙了,崔家小娘子也很美,又通情理,什么毛病都挑不出。谢珣会爱上她的,一定会的,她难受到一个字都不想跟崔仙蕙说。
这世上我不必去管别人如何,谁也不值得我去嫉妒,脱脱明眸微闪,想丢句客气话走人,忽听崔仙蕙问她:
“西市有家果子店很出名,春妹妹知道是在哪里吗?我阿爷近日饮食不振,身体欠佳,我想买些给他换换口味。”
“市署东边的窦家果子店,虽然不是西市最有名的,但绝对是最特别的,崔娘子可以一试。”脱脱话音刚落,小婢子忙插话,“明日中书相公来府中,女郎何不问问藩书译语,也许她知道相公口味呢?”
脱脱莫名恼火,面色已经有些漠然:“我不知道。”说完,嘴角含了丝漫不经心的讥诮,眼波微微流转着,“哦,我刚想起来,中书相公喜欢甜的,软的,热的,吃相么,很狰狞。”
说完,丢下崔仙蕙两个略显懵然的,扬长而去。
骨咄跟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她是你情敌?”脱脱闻言猛地止步,回头就瞪他,艳丽的小脸格外凌厉:
“她是她,我是我,我跟她无冤无仇,你最好不要跟我提她。”
“李横波跟你也无冤无仇,可她为什么嫁祸你?”骨咄问。
脱脱顿时被激怒,那张粉白的脸变得发红:“你怎么知道的?”
骨咄云淡风轻,“你跟谢台主那点子事,早传开了。”
“你知道李横波的线索吗?”脱脱忽然对他先头的话很感兴趣,骨咄摇摇头,“我没有。”
“那你放什么屁?”脱脱哼了声。
骨咄便对她笑一笑:“你女孩子家,别这么粗鲁。”
“我就粗鲁,就想粗鲁。”脱脱俏脸薄怒,眼睛已经落到一根簇新的马鞭子上了,她呆望了片刻:
好想骑马去洛阳呀。
看看自己手臂,她换了个态度对骨咄:“我是被人冤枉的。”
骨咄耸耸眉毛:“你跟我说没用,我信你,但谢台主不信你,这么说吧,整个长安城的人都信你,但他要是不信你,你还是不高兴。”
脱脱冷了脸,走到马行,把脸贴在一匹通身水光油亮的小马驹身上,蹭来蹭去:“我根本不在乎他。”
骨咄不置可否:“你为什么想去洛阳,李横波在洛阳?”
脱脱动作停了,目光放远,望着瓦蓝天空上的纤纤流云,她一摇头:“我不确定,文相公的案子最后认定是成德张承嗣,我怀疑另有其人。你觉得会是谁?”
她灵秀的眼珠子荡了下,“你是回鹘人,我记得,河北三镇的高级将领里都有你的族人。”
“回鹘人多了去,再说,我又不是三镇的高级将领,托你和谢珣的福,我现在都不好意思回去。”他揉了下肩头,瞧着她,“谢珣下手够狠。”
脱脱脸色微变,不高兴说:“你看我做什么?”
骨咄摇摇头:“你太凶了,跟小豹子一样,牙尖嘴利的。不过,跟我正配。”
脱脱啐他一口,冷冷说:“我跟谁都不配,谁都配不上我。”
骨咄嘴一撇,脱脱已经继续说道:“反正你游手好闲,没正经事,不如帮我这个忙,我答应你,”她端正了神色,“陛下赏的两万贯,我分你一半,不过六品官你就别想了,如何?”
“你这么大方啊?”骨咄笑了笑,“那好吧,我陪你去洛阳,一万贯钱确实不少。”
“成交!”脱脱豪气干云长舒口气,“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痛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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