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吉祥静静听了半晌,太阳真亮,在这干冷干冷的冬日午后。他目光停在节帅府飘扬的旌旗上,那是朝廷的象征,可谢台主还没回京受封,就已经想到了日后很久远很久远的一些事,也许会发生,也许不会。
吉祥觉得眼睛很酸,他目光再度飘远,似乎可以越过高高的城墙,落到田野--来年春,淮西的土地会再次松动,万物生长,如此佳城。
第87章 连理枝
御史台台主谢珣要娶妻,消息放出来,一传十,十传百,俨然坊间传奇。至于台中,同僚们就差上街放炮仗,以示普天同庆。
不过言归正传,御史台既迎天字号喜事,众人摩拳擦掌,都恨不得插脚一把台主的婚姻大事。
“哎呀呀,圣人做主,礼仪总是要隆重些的。”
“谁做礼官?若文相活着,那必然是文相,总不能是陛下亲自做礼官吧?”
“诸位同僚,操心啦,操心啦,文相公虽不在了,可文相公交情好的同年还是有的。不过,我听说,有可能是典客署的李丞做这礼官呐!”
“哦呀,李丞快熬成王八也不见升迁,这回,祖坟失火了怕是竟能主持中书相公婚事,啧啧啧!”闻者一脸艳羡,两眼冒光。
三百钲声响后,皇城本该寂静下来,今夜不同,各官署留置的倒霉蛋们一改往日昏然欲睡之风,精神抖索,神采奕奕,抱着茶盏抠着脚皮,准备秉烛夜话台主八卦。既牵涉御史台,大家自然也不就困了,心一横,本着豁出去的精神,哪怕御史来巡查也不怕了。大不了,告知一声,吾等愿与相公同乐。
果然,有人恶作剧似的把窗子一推,对着扎堆的各位大喊:“御史来也!”
众人不见慌张,反倒各自整冠穿鞋,齐刷刷下来,对着鬼影还没见的御史张嘴就来:
“恭喜中书相公!”
半晌无人应,大家抬首,等明白是有人有意为之,气得五官错位,但还是不失斯文骂了两句,纷纷回座,继续八卦。
这个时候,因淮西大捷,脱脱已经正式成为御史台的第一位女官,所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御史台夫妇佳话传遍长安城。脱脱出身典客署,昔日同僚过来道喜的人不少,她高兴,笑眯眯的,嘴上道着“一定要过来喝杯喜酒”,心里却已盘算着这次到底能收多少礼金,她本一无嫁妆,二从哪里发嫁本都是个问题,所幸有李丞,一把老泪纵横,怀着嫁女心情要作这礼官。
理所当然的,嫁妆可以讹李丞一笔了。
“我好想快点到明天呢,我都想台主了!他一定也想我了,想亲我,想抱抱我,可这衣裳一层层的,好烦人!”脱脱爱不释手摸着自己的喜服,假模假样抱怨。
李丞家中婢女围着她转,脱脱坐中间,很享受众星拱月般的感觉,她一会儿嗅嗅胭脂,一会儿戴戴珠花,李丞见她没点新妇的样子,又乍闻这话,臊得老脸一热:
“我说春万里,这以后是相公夫人了,说话要有分寸,台主他……”
“知道啦知道啦!”脱脱眼波一转,娇滴滴嚷起来,“我这不是在自己家里才说这话吗?”
自己家?李丞一愣,看她花枝招展地在那嘻嘻乱笑,鼻腔倒酸了,语重心长叹口气:
“春万里,你这也算熬出头了,不过,人这一辈子长着呢,有苦就有甜。”
李丞这两年见老,也不知道是不是为朝廷的事操心的,眼皮那么一耷拉,十足的疲态,却不忘扫一扫脱脱:
“夫妻夫妻,至亲之人,春万里,你可不能是那种只能共富贵不能同患难的。”
他一副老父亲我真的很担心你就是这样的人的表情,脱脱了悟,故意露出个苦恼至极的模样:
“哎呀,这可怎么好,我正好就是这种人。”
李丞瞪她。
脱脱哈哈大笑,李丞非常不满地说:“你不要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心里要有数。”
脱脱佯装不懂,一会儿让他看自己的喜服,一会儿让他看自己的花子,得意挑眉:
“我穿上这个,就是长安第一美人。不,是天下第一美人。”
李丞不大懂怎么夸女孩子,但很懂怎么败兴,耳提面命说了一通大道理,脱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对着婢子挤眉弄眼。
天快黑了吧,看李丞怎么好意思老在这里聒噪。
天黑的很慢,脱脱觉得时间过的慢极了。即便李丞走了,她那颗心还是安分不下来,她扯着婢子的手,反复问:
“我是要嫁给谢珣了吗?”
婢子笑吟吟地点头,安抚她。
可是夜怎么这么长啊,脱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狗耳朵一样灵敏,听着外头的打更声。快睡快睡,睡不好气色就不好,气色不好人就不美了,她折腾半宿,终于昏昏沉沉进了梦乡。
一旦睡着了,就不想起。
脱脱是被婢子生拉硬扯摁到梳妆台前的,她很困,困到现在只想和谢珣入洞房。婢子在她耳朵边低语一句:“今日宾客可多呢,夫人等着数钱吧。”
咦,说起这个,我可就不困了。脱脱猛然一惊,人完全清醒过来,喜滋滋装扮好心花怒放地被人簇拥着出去了。
这一路,喜乐阵阵,人头攒动,脱脱四平八稳地拿准了纨扇,小脸藏在后头,笑靥如花。等她广袖一动,人款款到了谢府,脱脱觉得自己耳朵已然要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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