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玉听了沉吟不语。原来梅家大爷梅书远有一段事。在他十六岁那年,偶遇梅府做客的崔雪萍。崔雪萍十五岁,为梅府远亲,家境不过殷实而已。梅书远久闻崔雪萍才女之名,再见其人更为倾心,便磨着其母答应婚事。吴夫人起初应了,但谁知没过多久便坚决不允,更做主给崔雪萍保媒嫁了一户人家。此时梅书远早已和崔雪萍海誓山盟,听闻此信不由和吴夫人闹了起来,更是要死要活,又要与崔雪萍私奔。梅海泉一怒之下便将大儿子逐出家门,令其不准归家。吴夫人心疼儿子,暗中偷偷接济,梅书远一律不用,只身去了京城靠教书卖字为生,直至金榜高中,方才跟家里有了书信往来。崔雪萍还未过门便死了未婚夫,她竟然也不再嫁,只守着一心孝敬公婆,梅书远竟也守着不娶,一直拖到今日。
婉玉想了片刻道:“只怕大哥不愿意,如今他还孤身一人,只怕是还惦念着……娘,我当年还小,不知当初你为何要棒打鸳鸯,莫非是因为门第?若当初不如此,如今只怕是孙子都满地跑了。”
吴夫人冷笑道:“我怎是光盯着门第的,若是如此,当初也不会答应你大哥了……你可知道那崔雪萍是什么下流货色?当初她到咱家来,原打的主意是做老爷的二房!我起初还未晓得,只觉得她有才名,该是个知理懂义的。后来她来得勤了,偷偷塞银子给小厮们,让把她做的诗拿给老爷看,又拿捏着时间故意跟老爷撞见,打扮得脂光粉滑的,又托家里的亲眷妯娌悄悄露了意思给我,这样的狐媚子,难道我要招进家里头来?我悄悄派人去打听,这才知道她的闺名就不好,十四岁时去庙里进香曾丢过一宿,虽她家里人竭力掩饰着,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知道有了这档子事攀不上大户做正妻了,便来打小老婆的主意!也不看看梅家是什么门第,她这样坏了清白的,即便是做个妾都不配!偏你大哥还是个实心眼,一下撞到刀刃上,让那小狐狸精迷住了魂魄,谁劝都不听,反倒说我们污了人家清清白白女孩儿的名声!”吴夫人一面说一面咬牙切齿道:“如今她为何不嫁人?不还是巴巴的惦着你大哥么?若不是我以死相逼,你大哥怕早就将那狐狸精娶进来了!”
婉玉听了登时目瞪口呆,道:“我的天爷!她在外贤惠端庄的名声传得极响,气质也是极清高的,群英书院还请她去讲《女诫》、《女训》……若真要像娘亲说的这般,书院的人可真真儿是打了眼了!”
吴夫人顺了顺气道:“原先你还是个姑娘家,这等龌龊事不便与你说罢了,后来我又总盼着你大哥能回头,这事情也就烂在肚子里头,可谁知道……如今便看你大哥的意思,他应了娶亲还则罢了,若是还惦记那小娼妇,也就怨不得我!这些年来若不是顾念你大哥,只怕我早就治了她了!”
婉玉唯恐母亲气坏身子,忙端茶上前道:“娘亲息息怒,我看这婚事能成。大哥斯文儒雅,秉性忠厚。紫萱又出挑美人一般模样,伶牙俐齿的,这两人正好般配。况且张家只是靠积军功搏上来的,朝廷之中并无根基,若是能与咱们家结亲,定然求之不得,如今便只看紫萱和大哥的意思了。”
吴夫人道:“你大哥的意思不必看了,我替他做主,回头你把紫萱庚帖八字要来,请个算命先生看看两人有没有相冲相撞的地方,若是相合,我便请媒人提亲去。”婉玉忙点头应了。
待出了房门,婉玉想道:“原来还有这段缘故,大哥最是个死心眼,到如今多年未娶应还是惦念着崔雪萍,两人这么些年还是藕断丝连。大哥孝顺,故而不敢偷娶,只是熬年头等娘亲点头。但那姓崔的真如娘亲所言,那可真真儿是个麻烦事了。”她心里默默想了一回,心里逐渐捏定主意,转而去寻梅书达,将事情来龙去脉跟弟弟说了,要他悄悄查查崔雪萍其人,特特叮嘱了几句。梅书达自然满口答应,立即派小厮和身边的一众跟班去悄悄打探,暂且不提。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且说婉玉在梅家与亲人共叙天伦,杨昊之却押在大牢里生不如死。梅海泉以奸罪痛打了他二十大板,每日所送饭菜皆是不堪之物,且牢中阴暗潮湿,蚊虫鼠蚁不绝,盛夏之中更犹如蒸笼一般,只有墙角一处枯草可供卧眠,独在牢中更是孤寂难忍,更兼有狱卒打骂,更是苦不堪言。杨昊之从小到大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只能日日夜夜痛哭流涕,盼着家里能有人来救。但不知梅海泉早已和杨峥交代,留下杨昊之一条性命,但必要在牢中关押一段时日,不准家人前去探望。出这等丑事,杨家自然不敢声张,对外只道杨昊之随货船去了京城,唯有杨母和柳夫人镇日焦灼,以泪洗面。杨峥无法之下只向梅家源源不断送钱送物,梅海泉一律全收,仍将人死死扣在牢中。
梅海泉本意是将杨昊之关上两三个月,狠狠治他一治,但谁知才一个月的功夫杨昊之却已不行了,人瘦成一把骨头,满身渍泥污垢,又添了病症,一日晕死在监牢里竟久久未醒。狱卒怕出了人命,立即禀报,梅海泉这才命杨家到大狱里领人。待将人接回去,柳夫人一见爱子浑身臭气熏天,邋遢龌龊令人欲呕,短短一个月的时日整个儿人都已脱了形,茕茕孑立,走路一瘸一拐,原来英俊风流的模样浑然都不见了,不由放声痛哭,眼前一黑竟晕过去,待醒过来又是“儿”一声、“肉”一声的恸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