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金舒摇头叹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这答案明显出乎李锦预料,他挑着眉头,尬笑一声,一本正经的感慨:“真是命运多舛,令闻者落泪啊。”
闻言,金舒大义凛然的摆着手道:“瞧在银子的份上,算了。”
她扫一眼李锦面颊上那一抹淡淡的笑意,忽而转了话音:“王爷还记得,曾有一日夜里,你问我,我这尸语术到底师从何人?”
她笑起:“那时,我并没有欺骗王爷。”
睨着她的面颊,李锦想起了曾经的话语。
记忆里的声音,与当下重叠在一起,让他本平静的心头,荡起一丝波澜。
“王爷相信轮回么?”她笑着说,“我原本也是不信的。”
金舒迟疑了片刻,低头看着庭院里枯萎的花枝,自嘲般笑了一声:“可我却喝了一碗兑了水的孟婆汤,带着些许前世的记忆,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她摇了摇头:“我小时候,一直想不明白,不明白上苍让我再活一世,却带着这些如同累赘一般的记忆,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心中格外感慨。
在大魏漫长的两百多年里,女子不能入仕。就算金舒与生俱来就带着尸语术,也没有可以发挥的舞台。
“直到我遇到了金荣的母亲。”她笑起,望向李锦。
那时候,金舒愣愣的看着风雪交加之中,饥寒交迫的岑氏,看着她灰头土脸,穿着褴褛的薄衣,艰难的缩在门边,护着肚子的模样。
看着她祈求的神情,金舒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她带回了温暖的屋内。
彼时,因为少年老成,一个朋友都没有的金舒,在父母去世之后,便独自一人,过着避世的生活。
“我本打算收拾好行囊,等冬天一过,游山玩水,遍访天下。”她笑起,“就是那么巧,只要晚一天,我和她就会擦肩而过。”
当时岑氏虚弱至极,金舒熬了粥,端了些吃食,又帮她洗净了面上的尘土,给了她几件新衣裳。
“她始终一言不发,那段时间,我一直以为她是不会说话的哑巴。”
说到这,金舒沉默了片刻,而后摇了摇头:“虽然只有短短半个月,但我看的出来,她出身不凡,举手投足之间,并非平凡人家的礼数。”
“但她不说,我便不问。”
那风雪交加的半个月,是江南定州历史上最冷的一个冬季。
从未见过大雪的江南小城,一连下了一整个月的雪,街头巷尾,冻死了不少人。
金舒估摸着她肚子的大小,推测已近足月,便有意将自家的宅子交给她。
“我当时觉得,此去游山玩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回来,她既然无处可去,便留下来吧。”
可岑氏眼眸里露出一抹寂寥,摇了摇头,没有应声。
“那天晚上又下起了大雪。”金舒瞧着被喜嬷嬷牵着的金荣,“我住在避人的山腰上,雪大的看不清路。”
“她就是那时临盆了。”
言至于此,金舒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岑氏流浪半年,身子极差,虽然在金舒这将养了半个月,但仍然骨瘦嶙峋,面黄肌瘦。
大雪封山,不可能请稳婆,金舒只得亲自帮她接生。
半个月,一个字都没有说过的岑氏,似乎是知道自己度不过这一关了,紧紧抓着金舒的手,颤颤巍巍的说:“若是我不行了,就拜托你,把肚子刨开。”
金舒一愣,惊诧的看着她的坚定的目光。
“剖开,保住这个孩子。”
风雪呼啸,似阵阵哀嚎。
岑氏哭着,呼喊着,痛的撕心裂肺。
在大雪的夜里,在金舒的面前,用尽全部的力气,生下了一个男孩。
当金舒抱着孩子凑在她身边,已经没了生气的岑氏,用最后的力气,将一直藏在身上的那块绝世的白玉,颤颤巍巍的塞进了金舒的手里。
留下一句“荣儿便拜托你了”,便再也没有醒来。
金舒双唇抿成一线,苦笑着:“我那时候,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平白无故,接了个孩子,打乱了全部的计划。”她摆手,“我不可能带着一个奶娃娃去游山玩水,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去求父亲生前的好友。”
她说:“我觉得,他母亲那么努力的将他生下来,不知为何,我实在是不想辜负她的心意。”
一连六年,金舒又当妈又当姐,一手将金荣拉扯大。
看着渐渐长大,天资聪颖的男孩,已经成为定州“金先生”的她,离开定州的念头散了。
时光静好,岁月冗长,若是就此安稳的度过一生,也是一件幸事。
直到李锦,如命运指引一般的,迈进了定州府的大门。
“我知道王爷是故意要扯着我去吃鱼,故意带我来京城。”她抬眼,望着李锦,“我也知道王爷找我,只是为了我手上握着的,那把能替死人说话的刀。”
“当时敢来,便是赌王爷还需要我活着。”说到这,她顿了顿,笑意散去,格外肃然。
可下半句话还没说出口,李锦便伸手钳住她的下颚,拇指直接按在了她的唇上。
他探身向前,笑意盈盈,话音温柔如水:“乖,别闹。”
金舒一滞。
那双早就看透了她小伎俩的双眸,此刻倒映着她有些怔愣的神情,笑的眯成了弯月:“舒儿下次,不必做这么长的铺垫,直说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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