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媛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又遮掩般地抿了口茶水。
盼秋同样低下头,一时间室内只剩霍余的读书声,陈媛抬眸细细看着,男人迎着霞光垂眸,声音不疾不徐,和沈柏尘的清冷、陆含清的温和皆不同,冷冽清晰,似石子落入寒潭,自属于霍余。
这一刹,在陈媛眼中,霍余身披霞光。
她手中的茶喝完了,将杯盏放下,霍余只是抬手顺其自然地替她重新倒了一杯,甚至连抬眸都没有,似乎这不过很平常的一件事。
陈媛顿了顿,轻垂下眼睑。
她年幼时格外喜欢天际弦月,所以宫中至今还有着一座望月楼,她觉得夜间洒下月光浅淡,所以明月该是温和,后来许多年,她偏爱温柔的女子和男子。
后遇沈柏尘,她才惊觉,明月该是清冷挂在天际,所以,哪怕明知沈柏尘是大周余孽,她依旧待他温和,同他上香游玩,替他林中簪梅。
她自始至终,都未忘记年幼时,和父皇说的那句她想要摘月。
可如今她才似有所悟,人人眼中的弦月皆不同,可自有一轮弯月独属于她,无需她多做什么,他也会直奔她而来,盼她揽月在怀。
等霍余离开后,盼秋才松了口气,她转身然后取出一样东西,放在公主跟前。
陈媛抬眸,就见折纸上挂枯梅,只一眼,她就知这梅花是她途中替沈柏尘簪的那支。
盼秋显然也清楚,她悄声地问:“公主,这如何处理?”
盼秋眉眼都生了纠结,沈公子救过公主,就这么丢掉似乎是在轻贱沈公子的情谊,可盼秋心中却清晰地知晓,公主和沈公子并无私情,一时生了恻隐之心留下这东西也无甚好处。
若是方才,陈媛许是就让盼秋将这枯梅收好带回长安,她向来随心所欲,无需考虑其他人感受,但如今,她觑了眼房门,再回眸,她淡淡道:
“明日是他死后第七日,带过去给他吧。”
盼秋哑声,沈公子为救公主而死,都不得公主一丝旖念,盼秋顿时觉得这世间无人能让公主动心,可这又仿佛是最好的结果了。
一扇木门,霍余维持一个推门的动作停在那里,他手中还拿着那本话本,他走得匆忙,一时将话本带了出来,本想送还给公主,结果就听见了这番对话。
果然,能叫公主对他生了心虚,又岂会是单纯的沈柏尘的物件。
他在时,公主尚不自在,如今却未选择将那物留下,霍余不知是为何,但……也许就因他呢?
心脏砰砰得跳,似快得要跳出胸膛,霍余攥了攥话本,转身离开。
翌日,霍余就在陈媛房间看见那物是什么了,一截枯萎的梅花,昨日的欣喜顿时消了大半,一股说不上来的闷涩涌上来。
霍余太了解陈媛了,前世就是如此,她常只是一时兴起就撩拨旁人而不自知,赠人红珠,夸人如皎月在世,霍余常常想,若她生为男儿,三宫六院恐都放不下她情人郎。
这一截红梅,必然是公主赠于沈柏尘。
他就知晓沈柏尘不安好心!明明是大周皇子,竟不顾性命救了和自己血海深仇的敌国公主!
霍余自顾自地生闷气,都没听见公主叫了他一声,陈媛纳闷地抬眸,从铜镜中觑向霍余:
“霍余,你想什么呢?快过来。”
霍余回神,和陈媛置气,他尚是不敢的,换句话说,他还未有资格对公主管束,只能自个儿生闷气,抿平唇线走到公主身边。
“手。”
霍余不明所以,却仍是听话地伸出手。
他今日穿的宽袖锦袍,陈媛将他衣袖掀开,在霍余时不时朝枯梅上瞥去时,替他系上一样东西,霍余回神,垂眸去看,顿时视线怔住。
女子的手指纤细白皙,正认真地低眸替他系上一条编绳,红绳上缠着青丝不断,仅绕了一颗玉珠,霍余手腕处肌肤冷白,和这条红绳相映相辉。
一条称得上简陋的红绳,却让霍余怔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他怕一动,这场景如梦境般破碎了,女子青丝系于红绳,无论前世今生,霍余都未敢想会得如此礼物相赠。
公主生平格外宝贝她那头青丝,掉一根,都要心疼半晌,谁敢肖想?
陈媛让盼秋编织这条手链时,其实很平静很淡定,她只是觉得她送过陆含清赔礼,亦送给沈柏尘红梅,可似乎从未送过霍余什么。
昨日洗漱梳青丝时,一时瞥见,陈媛就生了心思罢了。
但这时替霍余亲自带上,她才似恍然想起女子青丝绕红绳的含义,顿了顿,她若无其事地推开霍余的手臂,状似不经意地解释道:
“昨日玉簪掉碎,不慎落了几根青丝,才叫人编了这根红绳。”
顿了顿,想起这根红绳的确简陋,长公主从未送过如此廉价的礼物,又堪堪补了句:
“若嫌简陋,回去拆了就是。”
霍余当即收回手,生怕公主一时兴起将红绳当场拆了,护犊子似的将手背到身后,稍有些失态地说:
“公主说笑了,这天底下何宝物比得上公主。”
长公主金贵,一根青丝也值万金。
霍余见惯了天才地宝,哪怕大周皇室留下的宝藏也没能多得他一个眼神,可手上的那根红绳却是他前世求而不得的东西。
他堪堪低声说:“我定日日携带,绝不让它离身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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