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罪人, 有囚衣蔽体便已经很好了。”银环淡淡道。
席向晚却没理会她, 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席元清,便举步上了马车,对车夫道, “去四平巷。”
银环说自己身份低贱不适合与席向晚同座,原打算在马车旁跟着,但还是被王虎半强迫地给提了上去。
给席向晚见过礼后, 银环便谨慎地坐在了车厢靠门的位置,背脊挺得极直,像是一道绷到极致的弦。
席向晚掀起眼皮瞧瞧她,突然道,“我给兰兰安置下来的地方, 昨天夜里突然走水了。”
银环立刻下意识地抬起眼睛看向席向晚,无欲无求的神色中多了一丝显而易见的波动。
“她没事,我将人放在那里,自然是做好了保护的。”席向晚道,“只是她一个普普通通刚赎身的姑娘家,为何会招来这种乍一看像是意外的祸事,银环姑姑应该心中清楚得很吧?”
银环的眼睫颤了颤,又重新垂了下去。
“你是在宫中待久了的人,沉得住气,这我知道。”席向晚语气平和又轻缓,听着便令人不自觉地安心下来,“可这世上所有人都是有软肋要保护的,你也不例外。”
“而如今,大姑娘拿捏住了我的软肋。”银环不软不硬道。
“不,我救下了你的软肋,你倒对我横眉竖眼起来了。”席向晚失笑,“我虽不知道你和朱家究竟有何牵扯,可不论我插不插手,或许也无论高氏倒不倒台,他们总归会找上你,是不是?”
银环沉默了一会儿,突地起身朝席向晚拜了下去,额头贴在地上,行的是个大礼,“不瞒大姑娘,朱家与我确有死仇,可其中牵扯过大,姑娘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我可以不知道。”席向晚垂眼看着她,脸上带着浅浅微笑,并不动容,“你甚至也可以一辈子不说。但朱家会相信你能保密一辈子吗?”
她等了一小会,见银环仍然伏在地上,便自己接了下去。
“如果会,那四平巷昨儿夜里就不会走水了。我在灯会上碰见朱家的兄妹俩,你猜怎么着?朱家的姑娘和兄长走散了,而她兄长不见的那段时间里,四平巷正好被人点着,你说这世间事,是不是都巧得过分了?”
银环平放在车厢地面上的十指不自觉地微微瑟缩了起来,像是被说中了心事痛处一般。
“不是我要拿捏你。”席向晚抱着手炉,最后下了结论道,“是他们不放过你,你要护住自己和家人,只有一条路可走,而这路,我已经铺在你面前了,只看你想不想走上去。你若非要觉得我拿捏了你的软肋,那也罢。你的家人放在我和朱家手中,难道还是后者令你觉得更放心一些?”
“姑娘背后站着副都御使,又有什么好从我身上索取的。”银环半晌才轻声应道,“难怪从前高氏常说,她既比不过先皇后,又比不过嵩阳长公主殿下。”
席向晚垂眼凝眉琢磨了会儿她这句话,正要问是什么意思,却听见马车已经停了下来,眼里又浮现出了些许温和的笑意,“看来到四平巷了,你去吧。”
银环默不作声地爬了起来,弯腰出车厢后谢绝席元清的手,自己跳了下来,抬头怔怔地望着从不远处的院子墙头里支棱出来的一棵柿子树。
尽管早知道席向晚没理由欺骗她,可在看见柿子树的时候,银环还是不由得有些痴了。
因为她幼时最喜欢吃柿子,曾对家中弟弟妹妹说过,等有钱了,一定在家中种一棵又高又大的柿子树,这样每年都能有吃不完的大红柿子。
可后来她有钱了,还等不及出宫,家人就都离散病死,唯一勉强能算得上安好的幺妹,也只能算是从苦海里熬出了头。
难道这都是她母亲当年的报应回馈?
席元清见银环仰头望着柿子树出了神,握拳轻咳一声,“银环姑姑,请。”
银环回过神来,望向席元清的眼神中有些恍然,“……佥事大人,我不过是个罪人罢了,您大可不必这么客气。”
王虎已经上前敲响了门,里头传出女子的应和声,银环紧紧盯着那扇门,却不敢移动步子,像是近乡情怯。
直到门被从里面打开,一名头发遮了半边脸的女子怯生生地探出头来时,银环才颤抖着出了一口气。
“念好姐姐,谁来啦?”紧接着,有个清脆的小姑娘声音从院子里飘了出来。
银环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立在她身边的席元清几乎能察觉到这个女子全身的肌肉一瞬间全部紧绷了起来,仿佛是想要转身就跑一样紧张,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兰兰。”席向晚掀帘扬声唤道,“你出来。”
“大姑娘!”卢兰兰的声音逐渐靠近院子门口,不疑有他地将院门直接拉开到最大,笑嘻嘻探头往外张望,“您来啦——姐姐!”
小姑娘惊喜得跳了起来,迈着两条小细腿就往银环跑去,眼睛里好像都在发着光,“姐姐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还要过两年才能被放出宫吗?我天天掰手指给你数着日子,就等着你一出来马上能吃上柿子呢!……姐姐?你怎么哭了?”
银环跪倒在地抱住卢兰兰瘦小的身躯,委屈与悔恨一股脑地冒了出来,将她多年的理智与自持尽数淹没。
“姐姐对不住你,都是姐姐的错……如果我当时不进宫里,母亲就不会死,你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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