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的屋子,在游氏屋后的偏院里,屋子里,也是一盏油灯。
柳姨娘眼睛被灯油熏得泛酸,拿着帕子在眼角一擦,立时惹得自以为对她忠心耿耿的小丫头义愤填膺道:“计娘的院子,上上下下灯火通明,也不知叫姨娘点根蜡烛,能糟蹋了几个钱。”
“消停些吧,夫人不也点着油灯吗?”柳姨娘是骆家家生的丫鬟,也曾见识过骆家的富贵,可富贵如过眼云烟,若不是游氏一力俭省,怕是她们这群人连眼下的日子也过不上。
就着油灯做针线,小丫鬟金凤满腹怨言,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看柳姨娘还不肯歇息,劝道:“姨娘歇着吧,别眍坏了眼睛。”
柳姨娘摇摇头,拿着针在头皮上搔了搔,眉头微蹙,总觉得夏芳菲病重时,就自己常过去,等游氏审过了露珠那三个小丫头,迟早会问到她头上,她得抢在游氏之前想好对策。如今游氏正绞尽脑汁讨好康平公主,若是叫游氏知道他们母子敢替韶荣驸马拉纤保媒,怕是骆家就再无他们母子立足的余地了。
柳姨娘稍稍想到要约束约束骆得仁,免得他以后再做这种糊涂事,又想起几年前,自己待骆得仁稍稍严苛,骆得仁就被游氏挑拨得险些跟她反目。虽明知棍棒底下出孝子,但因怕此举会叫骆得仁疏远她,赶紧打消了这念头,“……你觉得七娘房里搜出来的玉镯,会是谁的?”
“反正不是七娘的,不然她敢叫人搜自己屋子?”金凤脸上痒痒的,两行清泪流下来,她有意装作手上忙碌,不肯去擦,想叫柳姨娘看见了她的泪痕就赶紧安置了。
“你们都这样想?”柳姨娘微微抬头。
“嗯,姨娘觉得是谁送进去的?是不是大郎?他常叫人送花过去。”金凤熬不过,打了个哈欠。
“……不是大郎。”骆得意在骆家的地位举足轻重,柳姨娘可不会以卵击石,不知死活地栽赃骆得意去激怒游氏。她掩着嘴,也打了个哈欠,对金凤道:“歇着吧,总归这事,与我们不相干。”
话虽如此,柳姨娘却放不下心来,在床上翻来覆去,在暗夜里清了下嗓子,“你说施嬷嬷为什么没去见夫人?”许久听不见值夜的金凤说话,猜到那丫鬟睡着了,便又在床上翻了下身。
五更前,不等坊中钟鼓响起,柳姨娘便起了身,出了门,只见院子里黑漆漆一片,洗漱之后,熬到钟鼓声响起,才兢兢业业地向上房去。
上房门外,只有柳姨娘到了,梁姨娘、宋姨娘还不见踪影。
因游氏还未起身,柳姨娘只得穿着单薄的夏日纱裙立在雾气中,不过须臾,拿着帕子在脸上一抹,帕子便被露水浸湿。
柳姨娘略等了等,远远地瞧见雾气中施嬷嬷过来,心不由地提起,捏着帕子,待施嬷嬷走近了,寒暄道:“嬷嬷也这样早?”
施嬷嬷抿着干瘪的嘴儿一笑,眼皮虽耷拉下来了,但眼神好得很,“姨娘昨晚上是担忧老爷,才一夜没睡?瞧这眼下的淤青,可怜见的。”
柳姨娘拿着帕子点了点眼睑,总觉得施嬷嬷言语里夹杂着嘲讽戏谑,心提了起来,动了将罪名推给施嬷嬷的心思,心道游氏身边,谁不知道施嬷嬷一心要抓夏芳菲的把柄向骆得计递投名状。这副说辞,游氏也会相信。
“夫人醒了,姨娘嬷嬷进来吧。”游氏的婢女绿裳撩开帘子出来,觑见梁姨娘、宋姨娘匆匆赶来,微微瞥了嘴。
柳姨娘冲梁姨娘、宋姨娘含笑点头,余光扫到施嬷嬷身上,打定主意,一旦施嬷嬷将苗头对准她,她就把罪名栽赃到施嬷嬷头上。梁姨娘无子,宋姨娘只有骆得闲一个女儿,这两人与她交好,又跟施嬷嬷那老婆子有些宿怨,一准会帮着她说话。
屋子里,游氏似乎是伺候过东间里的骆澄喝水,才来西间更衣洗漱。
天还暗着,屋子里依旧是一盏昏黄的油灯,柳姨娘有些佩服绿裳、红袖两个能在这样黄的灯光下,恰到好处的替游氏涂脂抹粉,回想当初游氏裁掉她们三个姨娘的蜡烛改用油灯的时候,她们三个每日早晨灰头土脸的,叫骆澄瞧见了就觉晦气。
“夫人,老奴有要事禀报。”施嬷嬷弓着身子,拿着眼睛一直瞅着柳姨娘,终于在柳姨娘脸上瞅出一丝心虚,才收回眼睛。
“昨晚上为何不来说?”游氏语气很是不好,涂上胭脂、水粉后,瞧见绿裳给她挑了件石榴色衣裳,便摇摇头,待绿裳拿出一条玫色八幅绉纱撒花裙,才点头。
施嬷嬷谄媚地笑道:“昨晚上,老奴没理清楚,不敢贸然说给夫人听。”
柳姨娘紧张地抓着裙子,嘴唇微动,想先下手为强,“夫人,婢妾昨晚上回去,反复想了想,有嫌疑的人,不出两个……”
“柳姨娘也那么想?”施嬷嬷打断柳姨娘的话,弓着身子贴着游氏耳朵道:“老奴思来想去,总觉得姑夫人不大可靠。想当初,骠国上供,可是经过姑老爷衙门的,骠国未必没孝敬姑老爷一个两个翡翠镯子,不然,姑夫人怎一眼就认出这镯子是什么地面出的?况且,老奴跟绣嬷嬷一起去搜。按照人之常情,绣嬷嬷再对七娘恨铁不成钢,见老奴抓到了七娘把柄,她能不急着拉住老奴?若换做老奴,老奴宁死,也不肯叫人伤到计娘一丝一毫。况且,老奴反复回想,切切实实看见绣嬷嬷鬼鬼祟祟藏东西来着。”
柳姨娘侧着耳朵去听,依稀听见几个字,见施嬷嬷说的不是她,当即松了口气,伏着身子替游氏整理裙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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