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道:“陶氏给祖母写信做什么?对了,我还没问你呢,我家夫君怎么是你们送回来的?怎么成了这幅样子?你们陶府对他做了什么?我夫君身边的下人呢?”
陶府下人不卑不亢,将他们从庄子边的河里捞人救命、请大夫看诊、护送顾编修入京的过程说了一通,话里话外编排顾凝然莫名其妙给他们陶府添了麻烦,影响了主子们赏景的心情,就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出这份意思了。
曹氏有心病,知道顾凝然贪花好色,家族齐聚的时候常常打量陶氏,自以为暗戳戳,实则明眼人都能发现。她闻言便猜,这人趁休沐日跑去京郊,多半与陶心荷脱不了关系。
“哼,狐媚子。”曹氏一想到这位前妯娌,就觉她命好地让自己心梗。陶府下人说详情都在信中,堵住了曹氏要继续问话的态势。
他们把人送到,说要趁城门还开着,赶夜路回庄子继续伺候主子,干脆利落推着板车告辞。
婆媳俩围着顾凝然转,请大夫、喂药、更衣,听他突然痛叫一声:“顾凝熙你个疯子!”又倒头昏去。
大夫说他没有性命之忧,药里又放了安眠成分,婆媳俩只是心疼他,倒不太担忧。不过此时面面相觑,顾凝然落水,不是与陶心荷相关么?怎么又扯上了她前夫?
两个女子一致决定,这就将陶心荷的信拆了,看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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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沉沉、冷冰冰、木僵僵、孤零零。
顾凝熙觉得,自己也许在地府之中了吧。要不然就是还在河底沉着?
感受不到身体的痛楚,五感尽失,四肢失控,他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隐约有了思绪,顾凝熙只是想着,娘子还好么?
他还能再见到她么?
要是知道一阵之后,自己会与顾凝然同归于尽,那么无论如何,不管荷娘身边站着谁,她会怎么想自己,都该现身看看她,与她说几句话的。
顾凝熙不知道,有人为他拔了刀,手又稳又快,像是一点儿都不在意他的生死、不在意会不会损伤他心脉一般。
那人看着瞬间抽搐的他的身体,示意左右按住,一派淡定自如,边往顾凝熙胸膛深可见骨的伤口遍撒名贵药粉,如同腌菜撒盐一般毫不吝惜,边试探着叫:“顾司丞?顾凝熙?”
听到“荷娘”二字,那人停下手,擦了擦喷溅到自己脸上的血,看看指尖上另一个男人温热赤红的痕迹,轻叹一声。
又一声“娘子”令那人回神,他接过手下的活计,亲自上手顾凝熙他包扎,绷带裹了一圈又一圈,直将上身颀长劲瘦的昏沉伤患给裹成了大胖子。
那人还喃喃自语:“我这一救,不知道能不能扯断阿陶对他的惦念,放几分心思到我身上。”
受到拔刀一痛,如同神魂从极黑极深极幽微处被生拉硬拽了回来,顾凝熙无意识地睁了睁眼,却没有看到任何事物,仿佛只感受了一下光线,又沉沉阖上。
他都不晓得,匕首造成的伤口虽然没有大出血,然而渗血不止,透过多层绷带都能洇出,说明伤势依然凶险。
疼痛感被身体自觉地压制住,不惊动主人在昏沉中自我疗愈,顾凝熙只是冒出不断密密麻麻、黄豆粒大的冷汗,额角鬓边,鼻翼颈侧,无一不有。仆从用布巾擦过,很快又出现,如此往复,布巾都湿透了。
唇齿几乎不动,他却喃喃不绝,交替以气息弱喊着“娘子”“荷娘”,非凑近不可闻。
偏偏,程士城就在他近旁,凭着方才一举,成了顾凝熙的救命恩人。
“倒是痴情,若你我心仪之人不是同一个,冲你这份执念,我都想帮你一把了,顾司丞。可惜,阿陶必然是我的。”程士城心底暗念。
顾凝熙到底受了重伤,片刻之后,冷汗没了,仆从伸手一探,低声报给主子:“伤患发高热了。”
意料中事,程士诚吩咐:“撬开他齿关,将降温药汁灌下去,你们轮流守着他,别断人。注意盯着他伤口,若是血迹变深变多,随时报给我。”
识书、识画一直屏息站在床尾,眼睛直勾勾盯着吉昌伯对主子的一举一动。看到匕首被拔/出的瞬间,仿佛自己的心都被人从腔子里拽了出来。看到主子爷流了一地的血,两人互相紧紧握着手,紧张不已。
他们十分想接手照料主子,却不敢乱插话,怕伯爷发怒到主子这个任人摆布的伤患身上。此时听到要喂药,终于出声自告奋勇。
程士诚才不在意这等小事,挥挥手让自己仆从退到一旁,示意顾凝熙的小厮们自己上手,他多留了一句:“待你们主子醒来,记得告诉他,是我救了他。”
识书、识画听到主子会醒,就高兴得不知所以,连连应声“谢伯爷出手。”
程士诚不得不把话点得更透:“我不会说是受谁之托,你们也不许提。明白么?”
两个小厮受他一喝,迟疑几息后,还是点头。
程士诚这才满意,背负双手出房。
然后,他踏着晚霞光芒,亲自走到陶心荷面前,告诉她,顾凝熙救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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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心荷一整个下午都心烦意乱,妹妹蔷娘还在一旁不停地分析顾家堂兄弟俩是不是唱双簧、这番做到她们眼前的凶险是在图什么。
陶心荷更觉呼吸不上来,胸口憋闷欲呕。
她又不能将自己听禀报而猜测到的龌龊内幕告诉妹妹,脏了小姑娘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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