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他告顾凝然的官司并没有什么悬疑为难的曲折,事实具在,证据确凿,而且苦主从顾老夫人、到顾凝熙到莫七七都要求追咎顾凝然。
衙门官员其实心内在当场就有了决断,只是后面上报各处,甚至呈到点名让有司承接此案的皇上御案前,相应流程完完全全走了个遍,花费了些时辰。
即使这般,三月初九下午,大约就在日头离开了天正当中的未时末,有些不可阻挡的西坠之意,衙门明确了案件结果,通晓了原告被告双方,即新老顾府。
一是顾凝然被告罪状尽皆成立,伤祖、害弟、辱民女,且他是官身,皇上气恼之下口谕“罪加一等”,按照本朝律例,判处革职去官,抄没家产,流放三千里,至死不得离开羁绊之地,其子孙两代不得出仕。
二是其妻曹氏,罔顾孙媳本分,亲手对太婆母下毒,恐怖阴狠实乃世所罕见,在顾凝然其他罪行上也存有撺掇。
除开本案相关,调查发现曹氏对家下妾室仆从打骂转卖,致使顾凝然纳入门中不足一月的妾室不堪受辱投井,虽被救起,担个杀人未遂之名并不为过。
故此,判处曹氏被顾氏一族休弃,当庭杖打五十大板后送到罪女庙清修赎罪,此生不得出庙门一步。
三是苦主顾丞相遗孀,遵其床前意愿,由长房嫡孙顾凝熙养老送终,其子顾二、顾三不得侵扰干涉。
四是苦主顾凝熙,虽是顾丞相后人,然被除出顾氏宗族在先,自陈不在意祖产在后,则剔除家产分割之列。
特此判处顾丞相府邸财产的五成被充公罚没,以赎顾凝然之罪,两成分别归顾二、顾三,剩余一成归顾老夫人,由顾凝熙代为保管。
五是苦主莫七七,原籍确州,现居京城,由官衙为其正名,纯然受害之孤女也。
念其无依,从官库拨二十两纹银助其立身,以示吾皇恩德泽被四方、视万民如子女,此文抄送确州衙门一份留存备档。
六是顾氏宗族,除籍除名自家子孙乃宗族内部事务,朝廷不干涉不过问。然顾氏本家汉南,在京城所立分祠位于老顾府,因老顾府将作为顾凝然连累朝廷文臣名声的补偿查抄入官,特令顾氏宗族三日内将分祠迁出。
后面还有一些细枝末节的处理说明,大体就是上面六条了。
这场官司赔进去了老顾府的雄厚家底,顾氏宗族曾经引以为傲的唯二官员,一个被流放,一个被除族,顾族长在自家朝着前任族长的牌位磕头谢罪、悔不当初。
顾丞相的幼子一脉,顾三一辈子倚靠府中财产的孳息活着,今后何去何从茫然无措。其妻顾三婶更是哭瞎了眼,庶子们各谋生路,仿佛树倒猢狲散。
顾凝然作为一名罪犯即将离京,死生不复归,而且皇上金口说他玷污文臣名声,所有人不屑不敢跟他沾染一丝干系,且以此教育家中子弟,失小节便犯大过,“顾凝然”成了一个耻辱的代名词。
其两三个幼子,连带他们未来的子嗣,只能沉沦于工商之间,三代之内起不来了。更可怜的是失父失母,只能依靠祖父母过活。
曹氏,不论出自婆家还是娘家授意,没有人愿意看到这位女眷被当着围观百姓、大庭广众脱下裤子挨打,她在牢中写了封悔过书,说自己是“妻贤夫祸少”的反面教材,祸害了顾家,堕了老丞相清名,要下地府向太公公赔罪,就悄无声息在女牢里自/尽了。
顾丞相的二子一脉,顾二平白得了老爹的两成财产,一时间惶惑。顾凝烈等凝字辈对顾凝然一直暗暗不屑,此时带出几分彻底划分清楚界限的庆幸,难得被顾二训斥一顿。
没过几天,顾二以孝敬嫡母的名头,将这些财物送到了新顾府,也打消了自家孩子惦记的心思。
再就是长房的顾凝熙了。处罚比他想象的严厉,尤其是官府趁机吃掉祖父一半遗产,在他意料之外,他担心祖母知道了心底难受。
不过通告结果的官员悄悄告诉他,这是皇上的意思,顾凝熙便无话可说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客套有礼送走衙门中人,顾凝熙斟酌着,将柔化过、软化过的惩处删删减减禀告给顾老夫人知道。
听到原本最爱的大孙子顾凝然要被流放,长孙媳曹氏自/尽,顾老夫人仿佛早有预感,流下两行浊泪而已。
耳畔听着莫七七悄声细语给他描述祖母怎么皱眉、怎么流泪、怎么张口却不发声,顾凝熙自责地握拳捶头,气恼自己到底惹老人家伤心了。
官司结束,相当于他与顾凝然的纠葛划下休止符,他十分想找荷娘吐露心事,倾诉一番放松、释然、失落、空虚、苦恼等交杂错乱的情绪。
官司结束,相当于他正式接过了照料祖母、眼睁睁看她日渐虚弱,不久便要告别人世的责任。顾凝熙更想与荷娘一叙,当年病床前送别母亲的痛楚历历在目,是荷娘支撑他走过来的。
不过,后续交割事务纷繁零碎,顾凝熙从接到衙门通令那刻便不得闲,府中依然托付给顾二婶和莫七七,自己与二叔、三叔一同,配合官府清点老顾府家底。
他忙得像个算盘,被不知名姓、不知面目的谁都要拨弄几下,应声而动,签字画押、对账对物,不一而足。
直到三月十一晨后,他偷了个空,直奔心中所想而去,蹬蹬蹬到了陶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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