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清唯有收回视线,低头扫一眼书皮上的字。
笔画简易,但不似本朝文字,没看懂。
毕竟为别人之物,穆清清不便翻阅,又见广恩侯府的马车已经候在左下侧不远的林荫道,她的贴身侍婢正打开窗牖朝她招手,只得将遗落的书夹入自己平常用的纸簿之间,决定等明日再物归原主。
穆老因功得封一等侯爵,簪缨华族,贵不可言。
广恩侯府四进大院,自外垣看气势恢宏,抄过影壁庭阁错落,轻易难觑深深内院。
穆清清停马下车之时,注意到停靠正门一侧的两辆马车。接应的门房喜上眉梢,道府上来了贵客,尚书府的裴公子从湖州归来,今日特意登门造访呢。
“是裴公子回京了!”
文莺比她当主子的小姐还高兴,反是穆清清喜怒不显,心平气和道:“有大哥坐陪,定不会怠慢于他。”
穆裴两家为世交,私下关系甚笃。年前双方婚事终于议定,大婚之前穆清清自觉避让,带着婢子抄走颂英门回内院,反是文莺嗔怪道:“裴公子甫一回京就来咱府,定是念着小姐您,难道不去见见么?”
走颂英门可以避开会客的东花厅,进了内宅就不是外男能去的地方了。
穆清清摇头:“于礼不合。”
“听说当今长公主殿下订亲之前,就隔三差五往人家驸马府上跑呢。小姐与裴公子已经订亲,怎么就于礼不合了?”按说本朝民风开放,这些陈旧礼俗早已形同虚设可有可无。偏偏到了遵规重礼的穆清清这里却是行不通的死胡同,文莺不免泄气:“小姐就是太循规蹈矩了。”
穆清清但笑不语,施施回到泠然居。
女子府学不设课业,回到府中闲暇无事,穆清清素常会到正院陪陪母亲,或去千秋苑问候穆老太。更多时候,她会留在闺房看书练字,广恩侯府嫡小姐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自她定下婚约以后则主要留在自个屋里习习女红、缝纫嫁衣。
穆清清执针刺绣,能安安静静坐一整天。
此时刚回到闺房之内,穆清清放下从府学收拾回来的笔簿,忽而动作一顿。
下学时意外拾回的那本书不见了?
穆清清心中讶然,将笔簿一本本摊开案面,再三确认,居然真的没有。
难道遗落在车里?
“文莺、文莺?”穆清清唤了几声没见回应,也不知那丫头跑哪儿玩乐去了。
家里的马车使用频繁,万一别人的东西落在自己手里反给丢了可就说不过去,穆清清有些坐不住,索性起身亲自出门去寻。
车夫这才刚拉车回到停马的马厩,听闻小姐来意,连忙把车空出来。奇的是他们翻遍整个车厢却愣是没能找着那本书,穆清清与车夫再三确认这期间并没有其他人乘用马车,不得不悻悻而归。
“小姐丢的是什么东西?”
府上小姐身份矜贵,平素根本不会到马厩这样的地方走动。那车夫生怕丢了什么贵重之物会被府上问责,心里直犯憷。
“是府学一位同窗的书。”穆清清叹息,这下被她给弄丢了,明日也不知拿什么去还才好。
“不然重新买一本赔她便是。”车夫松一口气,他就不信天底下还有广恩侯府买不起的书。就是有,总不会被区区一个闺家小姐随身携带出门。
穆清清倒是想赔,可她连那是什么书都没看清楚,又该上哪去买回来赔沈家小姐?
怀揣一路心事,穆清清不知不觉绕出颂英门,转过中庭之时她注意到一抹熟悉身影正鬼鬼崇崇伏在百绮园宝壶门边往里眺,不解道:“文莺?”
文莺背过身来,拉着她朝外踱了几步:“小姐?你怎么来啦?”
穆清清一边解释她去马厩寻书的事,一边好奇问:“你在看什么?”
文莺腆起笑脸:“本来想来折几簇花回去摆置的,没成想里面有人,不方便……”
穆清清正想问是谁,就被一道声音给唤住了:“二妹妹。”
她闻声抬眸,穿过那扇宝壶门,一座六角亭独屹于百花绚烂之处。亭间倚风乘坐两名男子,一位是她的大哥穆文筠;另一位则是户部尚书之子裴成绎,她的未婚夫婿。
裴成绎年少高才、君子端方,在京中颇负盛名,又因生得清俊,自来就有玉面郎君的美称。时下亭中公子翩翩,设身绚烂春花之间,光风霁月,好不风流。
却不想穆清清雪肤乌发、水剪双眸,一袭竹纹白襦衫,下系十二褶翡绿裙裳,腰衱系出盈盈纤腰,窈窕之姿映于各色繁花之中,犹似一眼误入不凡之境,得幸遇见不染俗世的谪仙。
即便已经不只一次见面,裴成绎依然会被这一眼美好所动容。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任谁亦不能免俗。
他微一恍神,穆清清已经在穆文筠又一声招唤下带着婢子朝这向走来。裴成绎稍敛心神,听见女子软柔的嗓音在耳畔轻轻响起:“大哥。”
那双乌瞳如一泓静水,清凌凌地从穆文筠身上转了过来:“绎哥哥。”
适才于心中激荡的那方涟漪瞬息沉于这片静水之中,裴成绎敛目颌首:“二妹妹。”
“二妹妹这是刚从府学回来?”穆文筠笑着拍了下裴成绎的背,朝自家妹妹说:“来得正好,阿绎昨日才从湖州归来,带了好东西送你,就不劳我过一手替你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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