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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松阔堂,以前乃是兄长周修诚的院落。自从他去世之后,便空置了出来,除了下人们在固定时间去清扫打理,平日里鲜少有人踏足,院门一直紧闭,孤寂得很。
    为何今夜乍然会有亮光出现?周沛胥脚底转了个弯,行至了松阔堂门口。
    松阔堂里里外外的灯笼都被点上了,明亮如白昼。院中的景物摆饰,还如同往常并无二般,假山错落,流水潺潺,就连那颗长在院中的参天大树,都还和周沛胥记忆中一摸一样,只不过就算这些景致维持得再好,终究久无人居,少了人气。
    周沛胥抬眼,便瞧见了周公宏正独自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怔然望着副松鹤福寿图,思绪好像飞了很远,甚至连他走近了都未曾察觉。
    周沛胥认得那幅画,那是在五年前周公宏过寿时,兄长周修诚亲自提笔作画,送给周公宏的贺礼。
    睹物思人,周沛胥心中亦是一阵涩然。
    “父亲,夜深了,您该安歇才是。”
    周公宏微微回神,将耷拉着的肩膀微微直了直,眼神复又聚焦在那画上,缓缓道了一句,“无妨,我睡不着,且再坐坐。”
    到底是已年过半百,沉寂在思子的悲情中,以往一家之主颐指气使的架子都没了,只剩下了无边无尽的颓然。
    这不是往常周沛胥常见到的严父模样,微怔一阵后,不禁仔细端详起周公宏来,只觉得他鬓边的白发,在烛光下格外显眼,脸上的皱纹沟壑也异常分明。
    周沛胥胸口只觉得闷然,抿了抿嘴,主动提起这几年来父子俩从未触及过的人,“若是大哥在世,也会盼着父亲身子康健,犹如这松柏长青,龟龄鹤算。”
    周公宏并未搭话,而是默了默,骤然问了一句,“你说若是修诚没碰上那场水灾,今日同映芙那孩子站在一起成亲的,会不会就是修诚了?”
    今日卫国公府有喜,那叫一个热闹非凡,周公宏作为沈流哲的恩师,也被奉为贵宾,坐在了一旁观礼。新婚的二人穿着大红的喜袍,在一片喧嚣中结为佳偶,规规矩矩地给坐在主位上的沈嵘夫妇端茶……
    虽是喜事,周公宏心中却止不住得泛酸泛疼。江映芙原是周家一眼看中的长媳,却因为长子夭折,如今另嫁了他人。
    “若是他没死,他二人的孩子,是不是已会走会跳了?”
    说起孩子,愈发让周沛胥心堵一阵。
    兄长已逝,他这个幼子因为玄明法师的鉴言,这辈子眼瞧着也已是娶妻无望,就算有了血脉相连的亲外孙,可也不能相认……这对一个尤其注重血脉传承的耆老来说,可以说得上是致命的打击。
    周沛胥自觉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沈浓绮,却始终觉得对不起父母。
    周沛胥自责不已,不禁低言建议道,“不如在宗庙中,给兄长过继个孩子?已全兄长的在天之灵?”
    谁知周公宏却不愿意,苦笑一声道,“过继的孩子,怎能同亲生的一样呢?就如同太子虽随太后姓周,按辈分该唤我声公公,可我能将他视为自家儿孙看待么?那是沈家与刘家的血脉,不过挂了个周姓罢了。”
    不是的,太子就是周家后代,他就是您的亲孙子!
    周沛胥脑中有个声音在叫嚣,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可是他不能,他拼命将这些话语尽数从喉头按了下去。
    他只能闷然说道,“既然孩儿被封为圣父,那父亲按理来说就是太子的圣祖,今后……也可将其视为自家血脉看待。”
    周公宏只当他在安慰他,并未接这茬话,只唏嘘道,“我以往看不上沈嵘粗鲁,常常在朝堂上与他争论不休,如今却很是羡慕他。至少在子孙兴旺上,他强于我数倍不止。他的长子已娶妻生子,皇后入主东宫生下太子,如今幼子也成家立业,眼看着又要再得一孙……”
    “而咱们顺国公府呢?人丁凋零,后继无望。我常在想,钦天监监正道刘家气运已尽,可我们周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照样后继乏人,青黄不接。”
    阵风吹过,将高悬着的灯笼吹得纷乱不休,人影也在影影绰绰的烛光中晃荡悠悠,将老者的已略显佝偻的身形,显得愈发沧桑。
    苍老孤寂的声调想起,“你晓得我们周府已经多少年未办过喜事了么?我算了算,已经整整十年了。”
    一向严厉□□的父亲,骤然道出这些心酸之语,就如同只全副武装浑身是刺的刺猬,忽然展露出了些柔软来,让人觉得痛心入骨。
    愧疚与难过齐齐涌上周沛胥心间,他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只得垂首含泪怅然道了声,“父亲……”
    但这柔软只展露了瞬间,又被周公宏收了回去。他惯来都是端着长辈的矜重,若不是今夜着实有些感怀,也不会絮叨这么多。
    周公宏缓缓将摊在石桌上的画收好,又挑着眼睛看静候在一旁的幼子,语气淡淡道,“还杵在这里干嘛?明日起晚上不了朝,让文武百官都擎等着你一人么?”
    对于这些带着刺的好意,周沛胥已很能自我消化了,他垂头低声道了句,“孩儿不敢。”
    周公宏也不再管他,自顾自拿了画,紧蹙着眉头,缓缓踏出了松阔堂。
    只周沛胥还在庭院中,望着那颗粗壮的老松,独自怅然了许久。
    仅一街之隔的卫国公府。
    烛芯爆裂噼啪一响,使得喜房中的龙凤喜烛闪烁摇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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