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允嘉握着剑柄的手不由紧握成拳,也许是想起在北魏麟都的皇宫里,他与丹玉陪着还是星危郡王的谢缈忍辱负重的每一日。
平日寡言冷脸的他,也不由憋红眼眶。
而谢缈被划破的衣袖之间,那手臂上显露的青黑色印记教人看得分明,他站在那里,直至院中诸多侍卫被裴寄清挥退时,仿佛才有了些动静。
他回过头,剔透的雨珠顺着他的鼻梁滑落,他的一双眼睛越过许多人,径自看向被裴寄清挡在后面的戚寸心。
他面无表情,一双眸子是黑漆漆的,于湿润的水气雾色里,他就那么看着她。
戚寸心提起裙摆跑下阶梯,不顾淋漓的雨,跑到他的面前去,仰面望着他,她想伸手去触碰他,手指却又蜷缩了一下,她开口轻唤,“缈缈……”
他不笑的时候,这双看着她的眼睛也是冷的,好像天生没有温度,好像他再不是那个纯情羞怯的少年。
他隔了半晌,唤她一声。
他泛白的唇微弯,嗓音清泠,“你听到什么了?”
语气如此平静,可戚寸心却能从他的那双眼睛里窥见这平静之下翻涌的危险暗流。
她的手有些细微地发颤,却还是鼓起勇气抱住他的腰,她轻靠在他的胸膛,鼻间的酸涩牵连着眼眶也一片湿热,她却还是扯出一个笑,说:
“我什么也没听到。”
她怎么可能没听到?
但也许是她窥见汹涌暗流的同时,也隐约察觉到了他某些难以言状的敏感脆弱。
“缈缈,你疼吗?”
她的眼泪流淌下来,混合在拂面的雨水里,悄悄不见,她伸手轻拍他的后背,说:“我们回去吧。”
“你没听到。”
他垂着眼帘,去看怀里她被雨水淋湿的乌黑鬓发,语气轻缓地揉捻着她的一句话。
那双眼睛弯起来,他苍白面颊沾染的血迹已经减淡,在这样被雨水浸湿的灯影火光里,他近乎轻柔地摸了一下她的脑袋。
第39章
谢缈才一回宫就被传至九璋殿中,直至入夜时分才回到东宫。
才听柳絮在外唤了声“殿下”,在内殿的戚寸心便立即起身,掀了帘子跑出去。
戚寸心迈出殿门,便见淅沥小雨里,被檐下灯火照得分明的那道身影,他仍是一身紫棠色银线四龙纹锦衣,一手撑着一柄纸伞,迈着轻缓的步子走来。
朦胧的水雾里,他的脸色有些过分苍白,一双漆黑的眸子里仿佛透不进分毫灯影光色,而他那一边的宽袖间已被殷红的血液浸得斑驳不堪,连露出来的一截苍白腕骨上都残留着殷红的血色,刺激着人的视线。
戚寸心愣在那儿,看着他从那晦暗朦胧的光线里走近,看他走上阶梯,又在满是潮湿的雾气里,嗅到他身上稍浓的血腥味。
直至他来到她的面前,柳絮在一旁接过他手里的纸伞,戚寸心仰面望着他的脸,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忽然想起昨夜他在雨中回望她时的那副神情。
想起他重复揉捻她的那句“没听见”。
也不知为什么,少年此刻的心情似乎很好,即便两人到了内殿,戚寸心将金疮药粉洒在他血肉模糊的伤口时,他的眉头也是舒展的,再不像之前那一次,皱着眉,可怜兮兮地和她说疼。
那道刺青是轻易洗不掉的,只能连带皮肉剜去。
戚寸心替他上药的手都是抖的,甚至不敢轻易去看他的伤口。
替他包扎伤口时,她忽然唤他。
少年闻言,目光落在她乌黑的发髻。
她替他缠上一层又一层的白色细布,说,“以前我在东陵知府府里做烧火丫鬟的时候,你有觉得我不好吗?”
“娘子很好。”
少年眼睛的弧度弯起来便如月牙一般。
“你没有因为我为奴为婢而嫌弃我,没有因为我们之间身份的天堑而抛下我,”戚寸心抬头,认真地说,“所以我觉得缈缈也很好,哪里都好。”
少年一时有些发怔,他垂着眼帘望着蹲在他身前替他上药包扎的这个姑娘,隔了片刻,他低下去,额头轻抵着她的额头,又蓦地轻笑了一声。
戚寸心有太多的话没有说破。
时至今日,她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天家,什么是皇权。
无论是皇帝谢敏朝,还是南黎朝堂之上的百官,谁都容忍不了南黎的太子手臂上,那一道属于北魏汉人奴的刺青。
那不单是刺青,还是烙印,烙在谢敏朝的脸上,也踩踏了整个南黎的尊严。
延光一年十月廿四,太子谢繁青顶撞皇帝,被禁足东宫。
当夜谢敏朝宿于阳春宫中,贵妃吴氏靠坐在榻上,轻瞥身畔仍拿着一卷书在看的帝王,她思忖片刻,还是出声道:“陛下,您将太子禁足了?”
谢敏朝随手翻了一页。
“妾听闻,是因为一道刺青?”吴氏眼波流转,声音比平日里要显得温柔许多。
“什么刺青?”
谢敏朝却像是根本没瞧见身边贵妃的情态似的,他仍盯着书页,看得起劲。
“陛下这是何意?”
吴氏有一瞬怔愣。
“鹤月,别听外头那些传言,繁青身上哪有什么刺青啊,今日在九璋殿里,我和他是吵了一架,我这个小儿子性子拧巴,气得我朝他扔了东西,他手臂上那伤啊,是不小心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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