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曾喜欢过别的女子,想过娶别的女子为妻,那又怎样?无关紧要。
也是在那一刻,姜含元忽然心灵大悟。她知道,今夜她到底是在等什么,又到底几次误听了外面清风穿院的窸窣之声。
她是在等他的脚步声,在等他来,让她再留几天。
只要他开了口,她不会不答应他的。她的心灵总是在严厉地提醒她,告诉她,这个曾入了她少时梦景的男子,是不可能真正属于她和她走到最后的。心灵敦促她,让她照着既定的目标,坚定前行,继续做一个驰骋沙场的以驱杀敌人为目的的将军。然而她的脚步却变得迟缓,徘徊,背叛着她的心灵。
从她有记忆开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带了几分自虐似的钢铁的意志,造就了今日的她。她从不知放纵是为何物。
如果留下,只是多留几天,能叫他得到满足,而她也能获得快乐,为什么就不能将人世间的纵横曲直,全部置诸度外,贪欢一次?
就当樊叔他还没有到。他们还可以再共度一段时间,在这山温水软的江南天里……
他还在等着她的回复,用他那张她梦里的俊脸蹭着她的脸,“兕兕,兕兕……”她听到他又在她耳畔絮絮叨叨地责怪她,“你太狠心了。今夜我若不来求你,你便就此弃我而去,是不是?”
他胡说八道。
他今夜何曾求过她?难道不是她被他月光下的那双纠结而压抑的欲说还休眼眸给打动,对他狠不下心,主动开口让他挽留她的吗?
但是她没法辩解,也无从辩解,他贴来了,继续纠缠着她,“你答应我……”
她的心完全地软了下去,软得一塌糊涂。她说:“好——”
男人立刻笑了起来。夜色暗昧,不能完全看他的笑颜,但他的眼睛却在闪闪发亮。他仿佛奖赏似的亲了一下她,接着,用掺杂了几分命令的口吻说:“那么,我母亲送你的花鬘,还有我的聘刀,你也都要带去的!”
仿佛一个正挣扎在一口快要将她溺毙的水里的人,她灵台里的最后一丝清明这时冒了出来,提醒她,这一次,不是从前。
如果这一次,如此的亲密情境之下,她依他所言,那么这意味着,她已决定将她的余生和这个男子维系在一起了,除非死亡的到来。
这是一辈子的郑重承诺。
此刻,她可以吗?仅仅凭着少时的一场邂逅,几个月的相处,以及,今夜因面临离别而迸发出的冲动,两情相悦身躯相互骑驾而得到的快乐?
她静静地趴在枕上,侧着脸,望着身后,夜影里的那张靠过来的朦朦胧胧的面容。
他等了片刻,很快,忽然自己就笑了起来,柔声安慰她,“你肯留下多陪我几日,我便很高兴了。来日方长,你当我没说罢!”
姜含元暗暗地松了口气。不但如此,心中竟还仿佛因他的宽容和大度,生出了几分愧疚和感激之情。她双臂撑在枕上,扬起上半身,转过头,又主动地亲他的嘴,以此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他享受着来自于她的难得的讨好,忽然想起那回在仙泉宫里,她拒绝他,说她不喜欢的那一幕。他的眼眸渐渐转为暗沉。双手缓缓抚她片刻,身体忽然发力,将她压扑在了枕上。
她毫无防备,闷哼一声。轻轻的喘息之声,渐渐再次响起。
窗前地上月光缓缓斜移。风不知何时悄然止息,帐幔静静垂落,挡住了帐后那一双如梦如幻的缠影。
这夜做了大梦的人,还有一位。
樊敬这一醉,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醒来。他发现自己竟睡在昨夜的那处雅舍里,不但如此,身旁还躺着一个女子。是昨夜那唱曲的娇娘。
他只记得昨晚酒席之上,她抱着琵琶,仿佛频频望他,眼眸顾盼,仿若含情。他长年驻军边地,也不曾见过如此的江南娇娘,又大约是喝多了,也看了她几眼。如此而已。
此刻醒来,他大惊失色,实在是不明白,自己怎竟醉得如此厉害,做出了这般叫人尴尬的失礼事体。
昨夜同席的摄政王和刘向都早已不见了人。他连声告罪,道回去便叫人给她送来钱帛,请她勿怪。谁知娇娘非但不恼,反而含情脉脉,叫他勿怕,说她名叫红叶,住在谢家巷,巷口往里一直走,门口有株枣树的地方,那里便是她的家。她和她年老的假母住在一起,家中别无他人。她请他勿忘昨夜恩情,若是得空,记得过去找她。说完自己穿了衣裳,嫣然一笑,抱着琵琶,姗姗去了。
樊敬目瞪口呆,等这女子走了,想起正事,慌慌张张赶往行宫,一路上,心里又是惭愧,又是懊悔,又几分说不清的滋味。只怕自己耽误了小女君今早的行程。然而,待他终于赶回到行宫的山麓之下,却见周围静悄悄的,只暗处有几道岗哨而已,并不见预备出行的人马。他愈发惶恐,疾步往行宫去,却看见刘向站在半道,仿佛正在等着他,迎上问:“昨夜休息如何?”
樊敬摆手道:“竟醉得不省人事,出了大丑,叫摄政王和刘将军见笑了。”
刘向不以为然,笑道:“樊将军言重了,美人重英雄,如此好事,兄弟我是盼都盼不到的。”
樊敬闻言愈发羞惭。
昨夜的事被刘向知道,倒没什么,但万一若是被小女君也知道了……
刘向见他眺望着行宫方向,欲言又止,神色焦急不安,咳了一声,压低声,正色道:“樊将军不必焦急。王妃临时另外有事,改了行程,要等这个月底过去才能走了。算起来,还有六七日的空闲。摄政王叫我再带你四处走走。此地处处风景,可游玩的地方无数。我也是头回来,本没这样的机会,这回全是沾了你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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