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侄儿。
束慎徽朝着坐骑走去,这时,对面有人骑马匆匆赶到,看见了他,连坐骑都未停稳,翻身下马,朝他疾冲而来,到了近前,扑跪在地,重重叩首。
“微臣有罪!罪该万死!”
兰荣赶到了。
他是在少帝失踪后,闻讯从监工的皇陵那里赶回来的。这段时间,他也带着人东奔西走,到处搜寻,已是连着几个晚上未曾合过眼了。此刻他面容焦黑,神色憔悴,眼底张满红丝,抬起头,那额已被河滩边的乱石扎破,开皮出血。
“微臣有罪——”
他重复了一遍,跪在摄政王的面前,哽咽着道,当目光落到前方河滩的帷幕上,眼中露出惊惧,“殿下,那里面的……”
他顿住,竟没有勇气问完这一句话。
束慎徽面如沉水,立着,俯视了他片刻,终于启唇,淡淡道:“不是。”
兰荣仿佛再也支撑不住了,闻言瘫跪,一动不动,忽然发觉摄政王已迈步从身旁走过,振作精神爬起来,追上去,再次跪地,拦住了他。
“殿下!事已至此,微臣自知罪责深重,一切都是微臣的过,微臣绝不为自己开脱。微臣只有一句话,绝不敢存有立女为后的妄念。殿下若是不信,微臣起誓,若有半句谎言——”
他转向渭水,朝着那浩荡河面上的滚滚水流,发下咒言:“便叫兰荣葬身这长安的渭水之底,裹尸鱼腹,永生永世,不得超脱!”
束慎徽转脸,和他对望片刻,道:“兰将军起吧。当务之急,是先将人找到。”
兰荣急忙再次叩首,爬起来道:“是!微臣这就去!”
束慎徽天黑回到宫中。今日各处的消息陆续汇集,依然没有任何的进展;兰太后那边传来话,道她连着几日水米未进,悲痛欲绝,白天回宫后,情绪激动,人又昏厥过去,太医正在救治;又有话传入,大臣听闻他今日归来,纷纷赶到,宫门这个时间早已关闭,众人便在外面聚着。贤王闻讯而至,和方清一道,称摄政王南巡归来,路上辛劳,命官员先行散去,但众人不走,此刻依然聚在平日等待早朝的宫门之外。
束慎徽命打开,放人入内。
李祥春和张宝为他更衣。他闭目张臂,立在一面磨得光可鉴发的巨大金镜之前,纹丝不动。李祥春双手捧住头冠,最后为他稳稳戴好。
“殿下,妥了。”李祥春低声说道。
他睁开眼眸,也未看镜中自己的样貌,转身走了出去。
虽是深夜,皇宫的宣政殿内,此刻却依然灯火通明。此间聚了几十位朝廷四品之上的中枢和京官。众人有的立在自己的位置上,闭目独自等待。有的三五成团,低声议论。就在一片嘈杂的嗡嗡声中,伴着太监发出的“摄政王到”的传报声,杂音戛然而止。各怀心思的众人迅速归位,回头,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殿门之外。
白天方归京的摄政王到了。他身着朝服,在来自周围的许多道目光的注视之中,迈着他一贯沉稳而矫健的步伐,穿过殿堂,升座入位。
众人齐齐向他行礼。
亮若白昼的明光之中,他端坐于位,面容端肃,神采奕奕。
随着少帝接连多日未曾露面,纵然宫中发出了他罹患恶疾不可见人的理由,但最近这些天,朝廷上下,暗中还是开始有小道消息流传,怀疑少帝或是出了某种不可言明的意外,这种意外,甚至或许危及国体。
毕竟,大批的六军士兵出动,这样的动静,再如何保守秘密,拿常规的治安巡查为借口作掩饰,也不可能全然无波。众人未免惶然,更觉恐怖。
但是今夜此刻,当看到摄政王归来露面,朝堂之上,除了他的上首位少了一个人外,其余一切与平常毫无相异,如此景象,竟令这殿堂中的许多人如被喂了一颗定心丸。原本的焦急和恐怖之感顿消——
当中的一些无所忌惮之人,松气之余,甚至忖度,即便真的如猜测的那般天崩,摄政王若是顺势上位,其实对朝局,也是没有半分的影响。
此刻立在这殿宇之下的许多人早年也曾听闻,武帝在世之时,似乎也曾考虑传位于安乐王,只是那时,身为太子的明帝也是位深得人心的储君,兄友弟恭,无一错处,武帝方打消了念头。
说句大不敬的,就算这是毫无根据的传言,时至今日,比起位置上正坐着的少年,反而这样,说不定对大魏更是有利……
朝臣本都疑虑不安,自发赶来求见,但此刻,对着座上之人见礼过后,当听他开口发问连夜聚集有何上言,面面相觑,竟又无一人人出列发话,最后纷纷低下了头。
束慎徽便道:“尔等大臣何以聚会,本王知悉。本王亦是归途之中获悉陛下体疾一事,十分担忧,这才一路紧赶今日归京。陛下之疾,一时无法痊愈,太医言,或会染及靠近之人,方连日罢朝,如今正在养病。”
他继续说道,“尔等大臣关心陛下病情,本王明了。只是——”
他的目光扫过面前沉默着的一干人,未作停顿,语气却陡然转重,“怎的我又听闻,尔等今夜聚集前来,并非只是出于对陛下病体的关爱,而是另有缘故?”
依然无人发声,心下却是一紧。偌大殿堂之内,除了他的话声,再无半分杂音。
“陛下纵然因病不能理政,但朝堂之上,尚有本王出京之前委托的辅政贤王与中书令。他二人守护陛下,秉持朝廷,兢兢业业,我今日看过,无一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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