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舒杀人如麻的凶残名声,陆康和李仁玉自然清楚。作为投降过来的无根之人,平日一向是仰人鼻息小心翼翼,何况如今狄廷发生宫变,他二人怕殃及池鱼,闭门不出,没想到今晚却被炽舒叫来,未免深感恐惧,此刻拜见过后,屏息等待。
炽舒冷冷扫了眼这些被当做狗给圈养起来的前晋官员。
就在今天,有人向他告密,说这些人如今还在寻访晋室后人,意图伺机拥戴,从而复国。
他无法理解这些汉人对于旧主的忠诚。在他看来,这样的忠诚,简直匪夷所思。他也根本不信这些人能翻起什么波浪。但是这样的行径,是不能容忍的。他原本打算将人杀了,借此警告剩下的表里不一的汉官。但随后,他又改了主意。
幽燕汉人至今不愿完全归心,就在不久之前,还发生过一伙汉人流民杀死一个狄国贵族的事。这两人在当地颇有名望,是皇廷养着用来收拢人心的狗。将来占有中原之后,这样的汉官,更是必不可少。不如借此机会,展示宽容。
“我听闻,你们这些年一直在找晋室的一个小王子。人找到了没?”他开口便问。
二人对望一眼,大惊失色。
他们这一批人,当年跟着太子皇甫雄逃亡北狄之后,原本指望有朝一日能够复国。谁知太子到了病死,也未能开枝散叶留下一子半嗣。起初,孤臣遗老们全都不甘作罢,等大魏剿杀残余势力的风头过去之后,慢慢地和当年的一些旧人暗中取得了联系,又开始寻访起很有可能带着国玺逃走的小王子皇甫容。后来,时光荏苒,其余人在这些年里,陆续绝了念头,只想安心做个北狄的官,混到老死,也就罢了。
但陆康和李仁玉不同。陆康是皇甫容的亲舅,李仁玉则受过晋室的大恩。两人总是念念不忘,盼望有朝一日,北狄和魏国相争,斗得两败俱伤,到时候,晋室说不定又能起复。就这样,这些年,两人利用自己全部的能量,始终没有停下查访的行动。
他们万万没想到,此事竟被炽舒知晓了。见他那双带着几分醉意似的狼目盯了过来,当场汗如雨下,瘫软在地,连声告饶。
令二人意外的是,炽舒看起来竟没有愤怒,神色反而温和了下来,叫二人起来。
“不必害怕。小王子若能归来,我必奉他为上宾,封他以王号,便是叫他划地治民,也是不无可能。”
炽舒望着二人,脸上露出笑容,如此说道。
第81章
冬十一月末,这一日,长安先是下了场冻雨,随后夹着冰雹,又满天扬起了雪。向晚,雹雪非但没有转小,反而越发见大,路人天未黑便尽数归了家,街道上空无一人。
云霾压城。执勤在城北的门吏终于守候到了皇宫方向隐隐传来的鼓声,立刻命手下关闭城门。两个门卒更是急着进去烤火,呵着冻得发麻的手指,匆匆就要闭拢城门,这时,远处疾驰来了一队人马,马蹄踏溅起道上那掺杂着污水和湿泥的冰雪,很快到了近前。
门吏看见马匹的鞍辔和骑马人露在蓑衣外的腰刀上,都挂满了冰渣和积雪。
这像是一支来自北边的长途行旅,并且,虽都常服装扮,但既然人人腰带佩刀,显然是支公干的人马。
因摄政王刚结束南巡,数月前就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北方督战,至今未归,皇宫里隔三差五地有交通往来的人也发往北方,门吏不敢懈怠,却也不能轻易放人入城,便照制,要求出示路牌。一名戴笠的随行递上。门吏看了一眼,猛地抬头,奔出去,就着头顶这一天末的最后一点黯淡暮光,终于认出了队列中间那个正静静停坐在马背上的人。他也头戴斗笠,身着蓑衣,周身上下,积满雹雪。
门吏立刻回头,大声喝令开门,又带着人避退到了城门的两旁,行叩拜之礼。
束慎徽冒着今岁比往年要早的冬寒,踏着满道的雨雪和泥泞,于年末的这日傍晚,终于回到了长安。
束戬比他早半个月前平安归京,是在一个深夜里,经由贤王安排入的皇宫。归来三天后,宫内传出消息,说皇帝的体疾经过这段时日的休养,终于逐渐康复,已能见人。
关于皇帝接连几月养病不能露面的这桩事,虽然朝廷上下人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猜测,但明面上,自从摄政王在南巡归来的那夜于宣政殿疾言厉色地斥了一番大臣之后,谁也不敢再多提半句了。皇帝养病的这件事,在公开的场合,俨然已成一个禁言的话题。如今宫里却忽然放出这样的好消息,众人便知,人应当是回了,心照不宣。先是那些三品以上的重臣随贤王和方清入宫拜望少帝,隔着帘说了几句话,说的无非都是为皇帝陛下的康复而倍感欢欣之类的内容。再过几天,四品以上的官员也陆续得以进宫拜贺。到了现在,少帝虽还不能像从前那样完全恢复朝会,但已开始在宫中处理政务,秩序在有条不紊地恢复当中。
除此,另外也有一个消息最近传达。为八部战事而亲自赶赴北边督战的摄政王,不日也将归来。
都是好事。等到摄政王归来了,想必到时,少帝也就完全康复。朝堂的一切,都将恢复原本的样貌。
束慎徽入城后,没有去往皇宫。着人将自己回来的消息通报给贤王和宫里的少帝,径直回了王府。
他想休息一夜,好好休息,收拾起这一路归来之时缠着他的种种心事,等到明天,再去做那些他当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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