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不但卷席朝堂,也蔓延到了宫外。街头巷尾,民众议论纷纷。不久就有消息,称西关已破,北狄大军杀向了长安的北大门萧关,萧关防备不足,眼看破关在即,北狄杀人如麻的铁骑就要南下长安。
流言迅速蔓延。据说最初,是有人看到大长公主从她位于城北的麋园里悄然搬了出来。这个举动如同引火索,附近的富户纷纷效仿,收拾家当细软,准备马车要逃离长安。这愈发坐实了传言。没几天,出城的方向,车马盈道,甚至路阻,再后来,连普通的小户也没法安心过日子了,到处打听消息。随后天门司出面辟谣,严厉禁止,这才压下了谣言的散播,但人心惶惶,难以平息。
再后来,第三道,第四道,更多的关于情况进展的信报,如雪片一般飞来。
姜祖望当机立断,采取了在他那个位置上的他所能做出的最合理的应对。
后面的结果,也证明了他那些对策的及时和有效。
姜含元平定了云落之乱,解了危局,令西关再次纳入大魏的掌控。
长安危的论调,终于不再响起,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这只是弥补而已,是他们必须要做到的弥补,丝毫不能减少他们必须承担的罪责。
云落叛出和因此而造成的巨大损失、负面影响,总是要有人负责的。
矛头最初指向姜祖望,他负有不可推卸的天然的责任。接着,慢慢地,到了后来,不知何时起,也悄然开始指向当朝的摄政王。
当初是他不顾众多大臣的谏言,执意重用姜祖望,出兵雁门,才导致了如此恶劣的后果,影响难消。
这种情绪,不但在朝廷里暗暗酝酿,也同样传递到了外面。
甚至,和无人胆敢真正针对他本人发声的讳莫如深的朝堂不同,在外面,这样的议论反而少了顾忌。
倘若说,在天下人的眼中,从前他是先帝肱骨、辅佐少主的完美无瑕的摄政王,那么到了现在,他是不可避免地从神坛上跌落了下来。
因云落的背叛而影响了日常生活的民众心有余悸,他们的情绪需要找到一个发泄的口子。或许,也不排除暗中是有人引导。舆论迅速酝酿,又在酝酿中发酵,继而爆发。
很快,他便成了被迁怒的对象。他不再是那个曾经的先帝托孤之臣了。从前他如何风光霁月,如今便如何居心叵测。小民们从前曾经如何地对他仰望、交口称赞,甚至将他视若神祇,如今便如何地感叹知人知面,却不知心。
用手推倒了神像,脚自然也不会软。
他头上的光环褪去了。他俨然辜负了先帝的信任,变成一个心机深沉、权倾朝野的大权臣。“欺世盗名”的冠帽,隐隐地戴到了他的头上。关于他为何当初不顾反对,坚持一定要打仗的目的,也变得清晰了起来,再也无法遮掩。
传言,他要登顶,就只差最后一步。这场战事,便是他预谋的脚下的最后一块垫脚石。西关变乱,正是上天意欲阻拦的结果。他的恶,却要天下人去共同承担。
就这样,民间关于之前星变和地动的各种臆测,也开始死灰复燃了。
既然高祖陵寝出过祥瑞,证明当今少帝龙脉传承,是天命所归,那么,像彗星西出、荧惑守心这种预示帝王有灾的天相,自然是少帝身边存有祸患的证明。
谁是祸患?
不言而喻。
传到后来,皇宫当中那个从前原本被人非议,人人盼他退位让贤的少年皇帝,变成了一个可怜的身不由己的傀儡。
传言,他受到了摄政王的监控和压迫,一言一行,皆非己意,包括如今这场劳民伤财的北方战争,也非他本意。
满朝上下,面对摄政王的淫威,无人能够反抗。
自然了,这些都是宫外坊间的小道之言。
朝堂之中,大臣和官员必定不会如外头的升斗小民那样,因眼界天生有限,注定只能盲人摸象人云亦云,被人牵着鼻子走。
但,到了今日如此地步,摄政王和少帝表面看着依然和气,实则日渐疏离,这一点,谁都已是收入眼中。
这些时日以来,因为西关之变,朝中原本坚定主战的大臣,如方清等人,甚至是贤王,面对着汹涌的质疑和问责之声,也不得不沉默了下去。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开战后沉默了的人,又重新活跃了起来,暗中积极奔走。
还有一拨,原本哪边也不想站——或者说,不敢站,譬如,以丁太傅为代表的人,现在,终究也是身不由己地被卷了进去。他们无不感到焦虑和仿徨。
到底站在哪一边,现在已超越一切,成了他们亟待做出抉择的难题。
暗流涌动之中,这样的情绪,在三天之前,达到了最高点。
三天前,朝廷收到了一道来自雁门的最新奏报。
在西关危难之时,北境雁门,也同样陷入了一场空前的危机。
炽舒抓住雁门兵力空虚回援未到的机会,迅速调集他当时在周边能集结的全部大军,共计十几万之众,疯狂攻打雁门。
面对着数倍于自己的狄骑,姜祖望布防,退守到青木原。他披挂上阵,身先士卒,带领将士浴血奋战,硬生生竟靠着不到三万的人马,在这里抵挡住了对方一波又一波的攻势,牢牢守住青木原,未曾后退半步,直到回撤的中路军赶到,回会师之后,将狄军又杀了回去,再次打回到了恒州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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