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恒这身体跟瓷娃娃差不多,众人也怕他进宫一趟有个什么好歹,全都劝楚逸辰忍让。
然而只有楚逸辰看到,卫恒眼底还有浓浓的挑衅和嘲讽。
他那句虚伪,说的就是自己。
楚逸辰被拉着坐下,宋挽帮卫恒系好大氅带子,行了礼和卫恒一起退下。
出了天聆亭,外面起风了,温度又下降了些,宋挽觉得冷,下意识的裹紧大氅,偏头刚想问卫恒冷不冷,却看见他下颚紧绷,面上一片冷寒,比山上厚厚的积雪还要刺骨。
认识卫恒这么久,宋挽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冰冷、残酷、不带一丝感情,甚至还夹杂着些许怨恨。
他在恨谁?
恨命运不公,让他生在将相世家却是个病秧子,还是恨别的什么人?
正想着,卫恒淡淡开口,问:“你知道卫家一共出了多少位将军吗?”
宋挽立刻说:“加上旁支的话,一共是五十六位将军。”
这是昭陵所有人都会牢记在心的数字,卫家一代又一代的儿郎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浴血疆场,这才护得昭陵百余年的安稳,不必被外敌侵扰。
卫恒低低的笑起,说:“这只是记录在册的名字,还有不计其数的人,死在黑暗中,尸骨都无人掩埋。”
卫恒笑得很轻,无论是笑容还是笑声都透着让人头皮发麻的诡异。
宋挽的心被无形的大掌握住,莫名的有些难以呼吸,比起宋家的数十条人命,卫恒身上背负的,似乎更多。
风更大了,吹得大氅猎猎作响,雾凇被吹散,冰花迎面扑来,叫人睁不开眼。
宋挽缩了缩脖子,感觉连往前迈步都困难,卫恒也被冷风刺激得咳嗽起来。
宋挽正想找个地方躲躲,等风小一些再走,顾岩廷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他太高壮,每一步都走得很沉很稳,好像不管再大的风雪在他面前都会变得乖顺听话。
顾岩廷很快走到两人面前,有他在,风都被他挡去不少。
顾岩廷闻到卫恒身上的酒味和脸上的薄红,直接问宋挽:“世子醉了?”
宋挽也不确定卫恒是不是真的醉了,只说:“这会儿风太大了,世子受不了寒,奴婢想找个地方避风,等风小一点再回去。”
顾岩廷看了眼天色说:“变天了,风一时应该不会停,晚些时候可能还会下雪,我送你们回去。”
这样也好。
宋挽没有拒绝,顾岩廷在卫恒面前蹲下,很明显要背卫恒回去。
宋挽本以为卫恒会碍于自尊拒绝,下一刻卫恒已坦然的趴在顾岩廷背上。
顾岩廷很轻松的背着卫恒大步往前走。
宋挽跟在后面,这才发现在顾岩廷面前,卫恒真的很瘦弱,哪怕他穿着厚厚的衣服,裹着毛绒绒的大氅,也依然不及顾岩廷高大强壮。
宋挽想到镇国公魁梧的身形,如果卫恒不生病,和卫苑一样自幼习武,他应该和顾岩廷现在差不多。
不惧寒冷,在风雪之中也能健步如飞,来去自如。
更重要的是,女子不能从军,卫恒的身体如此,卫家累积百年的战功和荣光在这一代,就要终结了。
镇国公百年之后,国公府的荣光也会消散,卫家的英烈只会存在于史书之上,成为一个没有温度的名字。
于凛冽的寒风之中,宋挽感觉到几分悲哀。
往前走了没多远便遇到巡逻的御林军,顾岩廷对走在最前面的人说:“卫世子喝醉了,我先送他回去,你去天聆亭禀告太子殿下和其他人天气突变,让他们早点回行宫躲避风雪。”
“是,大人!”
那人离开,顾岩廷很快把卫恒送回房间。
行宫的房间不比希泽院,没有地龙可烧,出门后连炭火都是熄了的,空气都是冷冰冰的。
走了一路,卫恒脸上的薄红已经消退,脸色变得有点苍白,他虽然没再咳嗽,宋挽却觉得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刚想把炭火生起来,顾岩廷沉沉道:“我来生火,你让人送些热水来,先给世子泡个脚暖暖身子。”
宋挽不疑有他,出去找人,顾岩廷蹲下来生火,卫恒把自己裹进被子里,看着顾岩廷说:“她也真是一点城府都没有,这才几个月,就这么信任你了。”
顾岩廷专注的生火,头也没抬,说:“我不会伤害她。”
卫恒定定的看着他,半晌道:“如果不是宋家出事,这辈子你们恐怕都不会有交集。”
顾岩廷动作一顿。
是了,若是宋家不出事,他和宋挽就是云泥之别,就像当初一样,他连多看她一眼,都是罪过。
但假设就是假设,宋家出了事,她从云端跌落,而他在她坠落深渊之前得到了她。
卫恒也知道这个假设很无聊,他的眼睑微微垂下,淡淡的说:“对她好点,别欺负她。”
火很快生起来,顾岩廷把火盆往床边挪了挪,说:“好。”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顾岩廷答应得很郑重。
宋挽很快回来,顾岩廷又往盆里添了些炭,屋里比一开始要暖和一些。
顾岩廷见她回来立刻说:“我还要去各处看看,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可以让宫人来找我。”
除了遇到刺客什么的,一般应该是不会找他的。
宋挽点头应下,送顾岩廷到门口,而后折返回去,卫恒已经自己除了鞋袜泡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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