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头确实用老母鸡熬制的,没有一点肉末,这点常员外非常满意,梅花汤饼本来就是清雅的吃食,自是不能见到一点肉腥。
再尝汤饼,好的汤饼即使小也要见功底,他用舌头抵着一朵小巧的面花,用牙齿咬一口,檀香和梅花的香气,不明显却萦绕在唇齿之间,面花软而滑,都不用吞咽,就能顺着汤汁滑到肚里。
常员外满意地点头,什么可惜了,要他说,这汤饼好吃得把舌头给吞下去。
就在他快吃完时,有人从门外走走进来,脚步犹疑,最后坐在了常员外的对面。
常员外拿出丝帕擦着自己的嘴唇,猛地看见前面坐了个穿着几件夏衫,还打着补丁的汉子,尤其看他进来一直低着头,连喊祝清和过来都不敢,心里颇为唏嘘。
汉子是汴河上搬运东西的役夫,叫夏民,他就是个卖苦力的,要不是刚才他从这里经过,陈欢非得叫住他,让他喝一碗桂花汤再走,他是断不会进来食店里头,尤其听闻卖的是什么梅花汤饼,更不是他这种粗人可以吃的。
可他想起桂花汤香又甜的味道,以及家中长女要过十五岁的生辰,走到巷口了,又一路跑回来,忍着羞色进了这家食店。
忍痛付了二十枚铜板,他就一直坐立不安,干枯开裂的手指抓着凳子边缘,都不敢直视常员外的眼睛。
直到梅花汤饼端上来,夏民瞧着跟画似的汤饼,以及浓得要晕开的梅花味道,他似是被蛊惑了一般,不由自主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到嘴里,还没尝着味,这汤和面就已经下肚。
嘴里还留有梅花的香气,怕它逃走,赶紧捂住嘴巴。回神后,夏民收回一直瞟着汤饼的眼神,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要带给家中长女的,可不敢再吃了,但他自己没带碗,又不好意思高声叫唤,只能捏着衣角,紧蹙眉头,头都扭到一半了,又扭回来,死死咬着满是裂痕的嘴巴。
最后还是常员外帮他喊的,夏民连忙道谢,赶紧提着木碗跑了出去。
“小叶,快点出来!”
夏民兴奋地高喊着,他和女儿就住在汴河不远处四面漏风的破房子中,从里面出来一个黄瘦的小丫头,她看见夏民很高兴,“阿爹,你回来了。”
“快点吃,在生辰日吃了这样的好东西,来年一定会…”,夏民没读过书,也说不出来好听话,最后就只说了吉利两个字。
夏民掀了盖子,里面的汤饼晃花了小叶的眼睛,她低垂着头,非要和夏民分食一碗,这样好吃的汤饼,她一生都刻骨铭心。
望着木碗上刻的祝字,她去学堂偷听的时候,认得这个字,又套了夏民的话,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土芝丹
雪夜万籁俱寂,东安巷尤甚,祝陈愿一家踏着风雪归来的脚步声落在雪上才发出丁点声响。
宅门吱呀作响,院子中的雪又积起厚厚一层,从上面跨过去,鞋袜俱湿。
一番折腾,祝陈愿只觉得腹中空空,梅花汤饼真的是中看好吃,却不顶饱,它小巧精致风味上佳,却没有面食那种极强烈的饱腹感。
大晚上吃点心又冷又干,想吃点热乎的,她光是看着这冷锅冷灶,就不想动手。
围在火盆前烤火,她忽地将目光移到墙角的小瓮中,那里有她在入秋后不久藏的芋头。
并不是所有的芋头都能放在小瓮中储存放到冬日添菜,得要个头小,跟婴儿拳头差不多大的芋头,不能有发烂的,挑拣出来后,等到秋日日头高照时晒干,装到瓮中便可捱到寒冬。
祝陈愿取出八九个芋头,瞧着干瘪的芋头不安分地滚在竹盘中。
“要是你不拿出来,我都忘了墙角还有一瓮子的土芝。”
陈欢捶打自己的胳膊,转头看见祝陈愿手里端着的芋头,才想起来,紧接着又说道:“土芝得煨着吃才好呢。”
芋又叫土芝,煮熟后因其有温补的功能,得了个雅名,叫土芝丹。
“阿爹,上次晒干的稻草放哪了?你找到给我抱点过来。”
祝陈愿说完后,才坐回到凳子上,垂头用木头拨弄着火盆里的火,语气温和地回着陈欢的话,“煨着确实好吃,不过得用刚挖来的大土芝,个头一定得要大,洗去表皮的泥。
拿湿的纸包裹完整,用酒和糟涂抹在外头,这两样得煮过才行,生得有腥气。也不能直接扔到火堆里,要用糠皮煨着煮,等到熟的时候,酒糟味又甜又香,土芝软糯生香,那才算是好吃呢。”
她说话时绵言细语,尤其是说起吃的时候,旁的三人听得入迷,祝程勉无意识咂吧着嘴巴,只想立马就尝尝这煨熟后的土芝丹。
祝陈愿接过稻草,将旁的木头挑到一边,挖出个带着炭火的坑来,将竹盘里的芋头挨个放到坑中,上面放着厚厚一层的稻草。
“煨土芝,就得在晚上吃,那样才有意境,要是如今日外头下着雪,那就更好不过,”
祝清和声音平缓,停顿了一下,复又开口道:“前朝有人写了部书,叫《甘泽谣》,里面有个僧人,因又懒又馋还爱捡剩饭吃,得名懒残僧,我当时看完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煨土芝的这段情节。
里面有句诗,叫做“深夜一炉火,浑家团栾坐。煨得芋头熟,天子不如我。”
祝清和缓了缓,没有一气说完,“我就想着,得用什么好物煨土芝,才能做出这句诗来,没成想人家什么花样也没有,就窝在牛棚里用干掉的牛粪煨土芝,可见土芝随便拿点土来煨都好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