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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陈愿的声音有些抖。
    她真的不明白吗?
    张巧手拿手拍拍她的手背,声音又轻又缥缈,“孩子,我离开那里有三十年了,前几十年没想过要回去。可近两年,我总会想起那里。”
    她的女儿,她的官人都是在前年走的,午夜梦回时,她总会想起那个偏僻的小山沟,那里朴实的乡民。
    就算她丧夫又丧女,在那里也没人会一句句戳心窝似的骂她,没人会像避瘟神似的避开她。
    她要是回去,他们肯定会拿出家里头的腌菜,那是招待客人的,炒上一盘,放一两滴油,拌一拌,给她吃,还会说,娃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那天张巧手跪坐在女儿坟前时总算明白了,叶落归根的意思,她从来没有那么坚定过,她要回到越城去,回到那个小山沟里去。
    “什么时候回去?”
    “今晚就走,店面已经盘给别人了,我是一刻都等不了了。”
    张巧手的话里有急切的归乡之意,也有自嘲。
    祝陈愿没再挽留,只是沉默地收过酱菜本子,仿佛有千斤重,握也握不住。
    最后留下一句,“张姨,你等等我,我去给你下碗面,你吃完再走,等等啊。”
    逃似的奔到厨房里头,开始煮面,心里头却很难过。
    端着酱汁素面放到桌上,祝陈愿递给她一双筷子,喉咙口有东西堵着一样,说出来的话都有点含糊不清,“张姨,这碗面是有些甜的,吃完再回家。”
    张巧手缓慢抬手,面一入嘴,甜滋滋又有些咸的料汁瞬间涌上来,让她发苦的舌头感受到了甜味。
    “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了,小娘子,我该走了,别送我,剩下的路我得自己走。你,好好保重。”
    张巧手吃完面,连汤汁都喝光了,留下个空荡荡的瓷碗,撑在桌子上站起来,语气像是在跟老友道别时那样平和。
    “张姨,你……,你也是。”
    祝陈愿头一次词穷,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交情并没有好到那种份上,她拿着这酱菜册子,心里头并不安生,好似有只兔子在跳,难以平静。
    张巧手笑笑,并未再回话,出门的时候,风很大,刮过她的衣袍,拂过她空荡荡的身板,慢慢消失在祝陈愿的眼中。
    祝陈愿坐在凳上,匆匆翻了几页书册,里头记录的酱菜法子很详尽。
    一时间,她生出点冲动来,急忙跑到账台后头,那里有张交子,揣上后交代厨房里头的两人一句,跑了出去。
    她怕自己不去送这一程,日后想起来都会后悔。
    张巧手走得慢,很快就被祝陈愿给追了上来,两人对视,她喘着粗气,“张姨,我送,我送你上船。哪有自己一人走的,总要有个相送的人。”
    最终,张巧手没有拒绝,去拿了行李包袱,祝陈愿接过一只,偷偷往里塞了一张交子,到哪里都能兑换得开。
    船临了要开的时候,张巧手本来觉得应该高兴,终于离开了让她不高兴的地方,可是为什么鼻头发酸呢。
    为什么呢?
    “小娘子,送到这儿就可以,我真的得走了,你快回去吧!”
    张巧手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船舱,抱着行李黯然坐在地上。
    而祝陈愿看着船只远去,直至在江面上变成个小黑点,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此次一别,终身难见。
    祝陈愿的心情低落了好几天,又高兴自己送了她最后一程,没让她孤零零地从汴京溜走。
    日子照旧过下去,汴京城里少了个张巧手,无人问津。但她留下来的铺子,又迎来了新的主人。
    人走了,铺子却一直开着。
    接手她铺子的是女真族的一对夫妻,男的大高个,蓄着大胡子,人很粗犷豪迈,女的眉目深邃,自有风情。
    他们卖得是女真来的美食。
    两人还给自己取了个汉名,男的称乐山,女的则叫乐水。
    祝陈愿还以为是取自“智者乐山,仁者乐水”,可他们却说女真族喜欢山水,离不开山山水水,为了感恩天地馈赠,就连他们的本名都跟山水相关。
    祝陈愿第一次上门时,两人就过来热情接待她,因她是第一个敢上门来买的。
    汴京城里头的异族人很多,但大多都居于番坊,出来走动开铺子的少见,大家好奇得多,上门的少。
    乐水的官话说得很好,纯正的像是在汴京里头长大的,“小娘子,今日要买点什么呢?”
    “来点肉糕糜。”
    祝陈愿说话间环视铺子,跟张巧手时在的沉闷并不相同,乐水喜欢用鲜亮的彩锻、春旗、彩缯来装饰铺子,人看到亮色总是会心情愉悦。
    连糕点看起来都颇有食欲,肉糕糜是乐水拿手绝活,他们那里喜欢吃羊肉,连糕点都里头都放了羊肉。
    用羊头煮烂去骨,留出羊汤来,等锅热时就往里面倒羊尾油和芝麻油,来炒烂熟的羊头肉。煮糯米时倒羊头汤煮成肉糜,倒在羊肉上面。
    吃这个得用碗筷,乐水往里头舀了一勺羊肉,再倒上满满一勺的糕糜,递给祝陈愿,还贴心地说道:“这是我们女真喜欢吃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我的口味杂,只要做得好吃,并不挑。”
    祝陈愿接过肉糕糜,并不在意,坐在铺子里头的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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