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去吧,我知道藏书阁在哪里。”
祝陈愿目送宋嘉盈走进大殿后,自己往旁边的殿门走去,穿过那道门,后头就是藏书阁,来礼佛的都可以上去看书。
只不过看着里头只有个头陀守着,旁的人一个都没有的大门,她心里头觉得颇为奇怪。
头陀见进来个小娘子,本想拦着她的,因今日楼上有太学的学子过来帮忙整理藏书兼修书,怕等会儿冲撞着,一时有些犹豫。
可又想起刚才有一帮学子从上面下来,想要去书摊上逛逛,大抵楼上是没有人的,他没听着动静,索性便不再拦着。
藏书阁的书都在二楼,需要穿过一条木质楼梯,祝陈愿提起裙摆轻轻走上去,脚步落地无声。
楼梯墙上都是佛子画像,她一路瞧过去,不知不觉就到了二楼藏书的地方。
日光从上面的窗棂中照到木梯上,细小的尘埃在光影中浮动,而倒映在木板上的剪影,从桌边抬起头来,又与她对上了视线。
两人的眼神在光照中碰撞,各自心里头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这次比昨日的距离还要近,祝陈愿本以为自己不会再脸红,毕竟昨日夏小叶那样盯着她,她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可她感觉自己的耳朵好像又在往外冒着热气,而窗边的裴恒昭外表看似淡定,默默移回视线垂眸,手心里却渗出了细密的汗水,好似春日的光照比起夏日来更加热烈。
祝陈愿下意识地往后头看去,透过空隙,看到那扇门已经被头陀给关上,她想立马跑出去。
可回过头后,目光无意中又落到铺满光的桌子上,那些摆得歪七扭八的书,破败不堪的残页,糊得不甚用心的册子,在光下支离破碎到让人不想修补。
却迫使她鬼使神差往前走去,祝陈愿虽没有她爹那般爱书,但也绝对不忍心书就被这般糟蹋。
巡视着桌面上齐全的工具,她低头轻声询问,“虽然有些冒昧,不过这书我能修修看吗?”
她提起那本虫蛀的古书,修复的人手法潦草,修好以后,这本佛经放到日头上暴晒后,不过多日就会宛如焦脆,一捏就碎。
裴恒昭闻到那股木樨花的香气后,有一瞬间他无法呼吸,听到这样的恳求,他没有抬头,只是低沉地说道:“可以。”
本来他应该下楼,立马离开这里的,自持君子的人又怎能孤男寡女一同共处一室,可他想要迈步的脚步,在她过来后,在她陡然出声后,又卸了力气,后退了几步。
又沉默地打开窗户,好让外头的风吹醒他最近发昏的脑子。
裴恒昭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屋檐,可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移到桌子中央那双手上。
素手芊芊,莹白的光泽,托着残败发黄的佛经,轻轻揭开一页,纸张轻微的声响,却惊得裴恒昭收回目光来,攥紧自己的手指。
祝陈愿一旦专心起来,就什么都不会想,她将虫蛀的书翻开,里头的洞小而多,她将有字的那页翻转到隔板上,在桌上找了张同色的纸张,发现书浆在裴恒昭那里。
极为自然地说道:“你能帮我把那瓶书浆递过来吗?”
话出口后,她后知后觉发现,对面的人不是夏小叶也不是叶大娘,而是个现在还不熟的男子。
她想自己走过去,却发现裴恒昭站起身来,一声不吭地将那瓶罐装好的书浆递过来,祝陈愿顺势接过,无意中她的指甲刮过裴恒昭的指腹。
她全部心思都在刚才的话上来,并没有注意到,而裴恒昭却定在那里,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手指摩挲着指腹,热气从后背直逼脸颊,他今日很不对劲。
“多谢。”
“举手之劳。”
两人结束对话,裴恒昭努力平稳心绪,将目光投向墙上,却发现墙上也映出她的影子来,发髻上的翠鸟,随着轻微的晃动,好似在啄食旁边的花朵。
而视线不可避免又回到桌子中央,女子极为专注的眼神,轻柔的动作,正确的补书手法,好像书在得到新生。
他心中涌动出一股无力感,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鼻子和眼睛,它们好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一般,去寻找光。
明明身处满是佛经的书阁中,连破败不堪的书册字眼中都透出静心两字,可他的心却始终高悬,无法平静。
完全不知道另一个人心思里的波涛涌动,祝陈愿刷上书浆修补完书册,心里拥有了极大的满足感,小心翼翼地将它搬到日光能晒到的地方。
想着再修补一册,突然听到楼下掩着的门发出吱呀的声音,随即就是宋嘉盈的喊声,“岁岁,岁岁,你在上面吗?”
“我来了。”
祝陈愿恍然回神,才发觉自己居然今日也鬼迷心窍起来,跟男子独处一室,她本来已经褪去的红晕,又涌了上来,拂面匆匆道谢后,从楼梯上跑了下去。
而裴恒昭却已经退到了后面的墙壁上,紧靠在冰冷的墙面,神情默然,低头垂视脚边延伸出去的光,漂浮的尘埃。
他本来应该守君子之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可近来却全都犯了,本以为自己克制守礼,二十年从未有过心乱,可现在突然发觉,原来自己跟贪图美色的人并未有多少差别。
裴恒昭一时怀疑起自己来,他内心遭受极大的拷问,之前滚烫冒汗的手,现在也变得冰凉,凉意从手里冒到心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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