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总是容易被新鲜东西吸引,刚才还不开心的祝程勉,眼下也无暇关心其他的,乐颠颠地跟着陈怀和裴枝月到相隔甚远的角落里去了。
这块窗前的空地只剩下他们两人,祝陈愿总算是看明白了陈怀的心思,觉得他怕不是月老托生的,怎么净爱干些牵红绳的事情。
不过眼下,她帮着裴恒昭扶着竹子,他埋土,两人靠得很近,近到那股熟龙脑的香气一直在鼻尖萦绕。
许是将尽的余晖太热,祝陈愿握着竹子的手掌生出了细密的汗水,目不斜视,只能听见盖土的声音。
“你今日的指甲很不一样。”
祝陈愿侧头,用那双桃花眼看着他,眼睫浓长,微微露出一点疑惑。
“好生秀雅。”
裴恒昭的声音很轻,像是趴在耳边说话一般,他低头看着那双手,手指丰润白皙,指甲洁净,粉而不淡的颜色衬得更加莹润。
他想起陈怀给的那些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赞美女子的话语,情不自禁就用了上去。
不过因为是心里话,他虽然有些羞赧,却还是接着说了下去。
祝陈愿先是震惊再是红晕爬上脸庞,她垂头很生硬地说道:“这竹子好像是苦竹。”
“是苦竹。每年仲夏时节,苦竹笋才会出来,蒸、煮、炰、酢,都很不错。淡竹笋则在二月时长出,我知晓淡竹笋腌泡的方法,《食经》上有说,要先将笋藏在盐里一夜才行,一斗的米煮成稀粥,再分五升,盐一升,粥冷后放笋,再放到淡粥里,过五天后拿出来就能尝了。”
这话要不是她亲耳听见从裴恒昭嘴里说出来的,祝陈愿真的会以为自己在借着他的嘴巴说心里话。
“你连这样古老的食法都知晓,我也只仿过前唐的。”
裴恒昭将最后一点土埋好,在竹叶的光影下,他抬起头,眸子里有光在闪动,微薄的双唇开合,“我翻遍了汴京里售卖的食谱,才明白做好一道菜并不容易。”
实则,他真的很想在吃食上面,也能跟祝陈愿侃侃而谈,而不是呆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所以,裴恒昭买了很多的食谱,等同于经书一般,逐字逐句记下。
“那你都记住了?”
“嗯,索性我记性还算不错。”
祝陈愿这次倒不是干笑了,而是忍不住扬起嘴角,“我的记性不太行,有时候老是忘事。”
“如果要聊到这上面”,裴恒昭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委屈,眼睛盯着她,“你确实记性不好。”
“嗯??”
“你之前在相国寺说要请我吃蒜梅,可是我看了又看,哪怕桌子被我看穿,也是没有的。”
他更难过的是,心心念念了好久,又熬夜背食谱,以此好夸奖一番,结果人家好似就是话赶话,不是真心相邀的。只是裴恒昭惯常会掩饰,桌上他一句话都没有说,面色照常,可是心里就像吃了酸果一般发苦发涩。
他现在失落的模样,跟一只温顺的大狗受到了打击一般,眉目耷拉下来,让人心生怜爱。
祝陈愿手指蜷缩起来,她忙来忙去,真的给忘了,要不是他说起,只怕得过了好几天才能想起来。
她心虚,头都不敢抬起来,干咳了一声,话都到了嘴边就是不知道如何开口,稍后才替自己描补,“我真不是有意的,这两日你们要来,忙着休憩家里,这才忘记的。不如忘了现在去拿出来,等会儿大家一起吃,稍后再给你带几罐回去如何?”
裴恒昭也不是怪她,只是骤然的失落感让他脱口而出,他顺着杆子就下,“我并非生气,你一日忙活那么久,本来就是我们打扰,又没有帮上你的忙,只是怄气,气自己而已。”
这也是心里话,自从知道做菜的工序之后,他也无法再心安理得享受。
虽说君子远庖厨,只是戒杀生,而非不能下厨。更何况时士大夫中有时常流连于后厨的,他又非王公贵族,自是也可学着下厨。
只是,这话并不能说出来。
祝陈愿总觉得再说下去,她就得羞臊到钻土,赶紧止住,“此事原就是我的错,何必又揽自己身上。你要不先坐着休息会儿,我去厨房看看。”
说完,在裴恒昭的注视之下,提着裙摆快步走了出去,一口气走到后厨放罐子的地方,才歇了下来。
靠在冰冷的墙上,缓缓自己热气四溢的脸,她捂着脸,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好半天没敢出去,最后还是迈着沉重的步伐,将罐子抱到外头的桌子上,想起了什么,又去院子里摘了点紫苏叶。
放到烧热的铁盘里,撤出炭火来,将新鲜的叶片洗净后摊在上面,等烤到表皮的紫色退到暗黄发蔫即可。
她拿着烤好的叶子,又泡了一壶热水,自己拿了只茶盏,取了几片的紫苏投到茶盏里,注入热水,看着紫苏叶在水里舒展翻腾,才倒掉汤水,再倒入后闷上一会儿。
祝陈愿也给他们都冲泡了一盏,先尝了口自己的紫苏饮,她喜欢往里面加糖,所以入口是有些甜的。
等到甜味过去,才是紫苏本身难以诉说的极淡香气和古朴又浓厚的味道,在舌尖久久无法散去。
紫苏饮得趁热喝,所以她端出去后,便在那里叫几人过来喝,至于那点子羞意,藏在暮色里。
此时日落的余晖正一点点从天边散去,而夜幕的降临,四下人家点亮一盏又一盏的灯火,炊烟四起,呼朋唤友的声音在巷子里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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