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睡睡醒醒,起来问的便是宗轮将军回来了吗,再问几句,又问皇后哪去了,太子今日去学堂读了什么书。
时间越长,圣人越糊涂。
太子如今已经三十有几,哪里还用上学堂,政务处理得比圣人还要利落。
恐怕圣人迷糊,记错时间了。
等他清醒些的时候,反而沉默起来,唯独太子在身边才会多说几句,多是斥责,但也有传授他执政的经验。
好歹做了近二十年的皇帝,有些事还是他有经验。
又或者念叨些朝中哪哪的关系,让太子记牢了。
更多时候,则是问上巳节准备得怎么样。
往日里,他也不爱问这些的。
纪彬在太子府见到太子的时候,少见这位脸色凝重。
虽说天家父子前几年多有不和,圣人甚至挑了个禹王出来跟太子打擂台,也算找了许多麻烦。
但毕竟是血亲父子,不管走到哪一步,圣人也不会让禹王逼太子逼得太惨。
可能下过最大的狠手,就是贬谢阁老到兴华府。
太子自幼长在父皇身边,当年在潜邸之时,也是父慈子孝,父母和睦,见圣人病得严重,难免心情不佳。
好在他是个有职业道德的上司,那点忧心也只是自己消化了,并未牵连到他手下的人。
反而认真看了纪彬处理的几件政务,让太子微微挑眉,笑着道:“不错,很不错。”
停。
纪彬怎么觉得太子的目光有点慈爱?
是不是他的错觉?
但纪彬作为太子府书房年龄最小的人,还是受到所有的照顾。
不止是太子对他慈爱啊,谢阁老也一样。
纪彬顶着这样的目光,头都大了,刚下笔写几个字,一个穿着杏黄衣裳的少年人站在他身边,好奇看着他落笔的字迹。
纪彬一看他的衣服,就知道这位定然是刚从外公家回来的太子嫡长子,他还没起身,就听太子道:“不用起来,他就是随便看看,功课不好好做,倒是有闲心去逛园子。”
太子嫡长子笑着去找他爹:“爹,您不是说让我多来学学,我就来了啊。”
这位身份尊贵的少年,如今不过十三,也是贪玩的年纪。
但毕竟是皇家子弟,从小学的东西就不一样,被太子安排事情之后,倒是老老实实坐下来。
可他明显对纪彬很好奇。
也只能对纪彬好奇了啊,毕竟太子府书房,能进来的人必然是其中心腹。
大多都是像谢阁老这种在家赋闲,又极有能力的,或者像谭御史,户部尚书这种。
他们大多三四十岁,四五十了。
只有纪彬特别年轻,太子嫡长子自然亲近。
太子见此,也并未阻止。
几天下来,两人关系倒是不错。
纪彬倒是头疼,跟身份尊贵的人相处,总会不自在啊。
反正不如在家自在就对了。
好在时间过得飞快。
从边关回来的宗轮将军等人也终于到了汴京。
三月初一,正是阳光明媚的日子。
汴京城门打开,宗轮将军手持降书,骑着高头大马,带领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进入城中。
所有人昂首挺胸,让汴京百姓看看他们的威仪。
红黑相间的旗帜跟着大军迎风鼓动,整齐划一的将士们身穿盔甲,脚步的震动让所有围观的百姓心头一颤。
但更多是安稳。
这是他们南军国的兵士,是他们南军国最可靠的靠山!
不少人眼含热泪看着他们,都是一群并不大的年轻人,却在为他们保家卫国。
这让人如何不尊敬。
让人如何不落泪。
无数鲜花轻轻投掷到队伍里,无论这些兵士们走到哪,都是山呼海啸的欢呼,领头的宗轮将军也忍不住激动。
队伍还未到主街,圣人的玉辂就已经在前方等着。
圣人身体并不安稳,但他却坚持要出现。
玉辂的帷幔层层叠叠,里面的圣人已经勉强坐直身子,好展现皇家风范。
太子也在玉辂上坐着,是临出发前,圣人的口谕。
虽说只是坐了个边角,但这意味着什么,谁都知晓的。
圣人并未下车,太子则亲自下来宣读诏书,宣读对边域将士们的封赏,又重提百万棉衣送边域,再次感谢南军国百姓。
这诏书一念,御街上无论百姓还是将士,全都喜极而泣。
如此隆恩,便是南军国开国以来,也是头一遭啊。
接着又圣人开口,无数金银裸子洒满御街,赐福百姓!与民同乐!
纪彬瞧着,这比他上次在汴京过年时撒的钱财还要多,可见圣人是真欢喜。
只是圣人身体支撑不住,赶在百姓发现之前,立刻回了皇宫,只剩下太子一人做主。
这些日无数事情表明,圣人知道自己老了,在几年的挣扎当中,他服老了,所以他在托付。
把在他手里,还不算差的江山托付给太子。
这种态度让太子手下无论谢阁老,还是宗轮等人,皆是松口气。
可以,不折腾就行。
不折腾就是好圣人。
纪彬瞧着也觉得有意思,他在此地更像个看客,他也融入不了如此等级鲜明的环境中去。
引娘则更多是瞧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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