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杭的父母和爷爷都是病逝的,父母去世时,他还小,爷爷病重时,他也还在无能为力的年纪。
2013年的夏天,他没有参加高考,通过清华的保送考试之后就带着爷爷来北京,花了两个多月才在一家医院办好住院手续,那个时候他没有钱租房子,连付医药费都很困难,白天兼职,晚上就躺在医院走廊里的长椅上睡觉。
开学后他就更忙了,不仅要赚钱,还要兼顾学业,大部分时间只有晚上才能去医院,错过最后一班地铁是常有的事,走廊里的长椅又冷又硬,腿都伸不直,累了就能睡着了。
胃癌晚期,只能靠药物减少痛苦。
爷爷一天比一天瘦,卿杭知道结果,但没办法就这样放弃,他还没有带爷爷去天安门看升国旗,也还没有去爬长城。
有一天晚上,医生找卿杭谈话,建议老人出院。
后来,他租了一间很小的出租房,但只来得及带爷爷去了一趟天安门。
比起白城,北京的冬天很干燥,一月份下了场雪,那天晚上特别冷,卿杭期末考试学到了凌晨,只睡了一个多小时,早上匆匆赶去教室考试,中午回来之前爷爷就走了。
明明考试前还叮嘱他多穿衣服,转眼间他就只能在火葬场外看着爷爷被烧成一捧灰,那是他这些年里最想程挽月的一天。
以为自己熬不过去的时候,他总想着长大就好了,毕业就好了,顺利通过实习期就好了,工作稳定就好了。
现在他都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他成为了一名医生,被很多人羡慕,但又如何呢?ⓢàňyéⓢнùщù.ℂo⒨(sanyeshuwu.com)
曾经最想赢的那场比赛已经过去很久了,最想见的那个人也依然很遥远。
白城的夏天潮湿又闷热,他记忆里最的清晰却是那一场场泥泞的大雨,巷子里的某一块石板或者碎砖下面可能藏着‘水炸弹’,不小心踩中了会被溅一身泥渍,裤腿和鞋子都免不了。
程挽月好几次刚换上新衣服就中招了,垮着脸去他家,他仔细帮她擦干净了,她也还是不高兴,总觉得自己身上有臭泥的味道,非要穿他的衣服。然后她就去翻他的衣柜,随便拿一件T恤换上,就那样光着腿在他面前跑来跑去。
有时候是故意的,有时候是无意的。
雨声渐大,玻璃窗上的水痕一圈圈晕开,凉风牵引着卿杭的思绪飘远,他连身后的开门声都没有听到。
“起这么早,”周恒打着哈欠从房间出来。
客厅没开灯,他最先看到的是卿杭手指间闪烁的点点火光。
两人是同期入职的,在医院的人事科签完合同后就一起找了套房子合租,这么长时间,他也就只见过卿杭抽过一次烟,那天晚上科里一个重症病人去世了,卿杭刚好值班,参与了抢救,没有救回来。
“是没睡还是紧张?”周恒摸到墙角的开关,打开灯,“怎么一大早就抽烟,跟主任一起查个房而已,你不至于吧。”
卿杭回过神,从记忆里抽离后,手里没抽完的这半根烟就变得索然无味。
“睡了,醒得早。”
“这雨也太大了,一会儿得稍微早点出门,不然得堵死,”周恒喝了两口水,又想起来一件事,“昨天晚上房东给我发微信,催我们交房租,我把钱转给你,你一起转给他。对了,租房合同到期了,什么时候有空再找房东签一份?”
合同一签就是一年,卿杭想了想,没有立刻答应。
“再说吧,我约了病人家属术前谈话,不等你了。”
周恒知道卿杭今天下午要跟一场大手术,主刀医师是科里很有经验的老前辈,这是很好学习的机会,“行,你先走,我洗个头发。”
卿杭重新洗漱,身上闻不到烟味了才换衣服出门,住的地方离医院不算太远。
下雨天格外拥挤,他还记得自己当初来北京第一次坐地铁,只是买票就花了很长时间,整个车厢只有他拎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和周围的人显得格格不入。
术前准备,术后护理,卿杭全程参与,一直到傍晚才坐下来休息。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他填写完病历,余光定格在桌面上的日历,许久后移动鼠标点开了一个新文档。
周恒过来找卿杭下班,两分钟前卿杭被护士叫去了主任办公室,他就坐在卿杭的位置等,电脑没关,他顺手帮忙关掉弹出来的垃圾广告,不小心打开了桌面上的文档。
卿杭回来得快,周恒起身前关了文档,但还是眼尖地看到了文档里的内容。
只有一个标题,‘辞职信’这叁个字很显眼。
已经开始写辞职信了,就说明他不是在犹豫,而是已经有了决定。
“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周恒没有明着问,“周天晚上你休息对吧?我带你去个地方放松一下。”
卿杭还没走近,旁边的医生就搭了句话,“周医生,什么好地方啊?”
“就是学院南路的那家胡桃里,吃吃饭,听听歌,喝喝酒,我觉得还行。”
“那家我知道,环境还不错。你和卿杭住的地方附近不就有一家吗?连锁的店,每家都一样,费劲儿跑那么远干嘛?”
周恒笑着说,“菜是没差,但唱歌的人不一样。”
“我朋友上周刚去过学院南路那家,是说那里新去了一个驻唱乐队,”他抬头朝着周恒笑了笑,“周医生,看来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周恒没有否认,他是有点想法。
他大概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
卿杭看明白了,也听明白了,他不是能给朋友当僚机的性格,“你要追人就自己去,我去了也碍事。”
“没那么快,才刚认识。就是去喝杯酒而已,我姐是那里的店长,”周恒挠挠头发,他转移话题,催促卿杭下班,“别磨蹭了,晚上还有大雨。”
“买点菜回去做饭?”
“你忙了一天,别做了,就在食堂随便吃点吧。”
……
卿杭周日休息半天,吃完午饭后睡了个午觉,周恒打了好几通电话约人,定好位置后站在镜子前刮胡子抹发胶,不到六点就催着卿杭出门。
六月份的北京,已经热起来了。
时间太早,店里都还没什么人,菜都上齐了,周恒的几个朋友才过来,卿杭认识他们,一个是周恒发小,一个是周恒大学同学,另外两个是周恒参加规培时的舍友,年纪都差不多,也有共同话题聊。
七点半左右,驻唱乐队上台。
这家店走的是氛围感路线,光线偏暗,台上电子屏幕亮起来的时候卿杭眼镜上起了一层雾,没看清已经被周恒挂在嘴上夸了几天的鼓手。他坐的位置靠里,视野刚好被一盏灯挡住了。
许茜是周恒发小,她在周恒去洗手间的时候委婉地问卿杭,“周恒这段时间为什么总往这里跑?菜一般,酒也一般,有什么好的?”
卿杭吃不了太辣的东西,只有两道清淡的菜,他反而是桌上喝酒最多的人。
“我不清楚,你自己问他。”
许茜不相信,“你们俩天天住一起,也在同一家医院上班,你比他爸妈都了解他。”
她不停地追问,卿杭只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他表姐是店长,反正去哪里吃都是吃,可能是想照顾生意。”
周恒回来时,许茜在补妆。
她补好口红才开始动筷子,“大哥,下次能别那么早约人吗?”
周恒看了台上一眼,“她只表演到九点,来晚了见不到。”
他跟卿杭说,“台上打架子鼓的那个姑娘,看见没?酷得不行,但又是个把身体健康放在第一位的养生型选手,早睡早起不熬夜,喝奶喝茶不喝酒。”
许茜听完后,冷笑了一声,“九点?年轻人夜生活九点才刚刚开始而已,她装的吧?她是derella吗?到点了就得赶紧回家,不然魔法就消失了。她刚才不会是坐着南瓜马车来的吧?”
周恒笑了笑,“今天怎么满嘴刺?”
“我说两句就是刺她了?”许茜拨着盘子里的辣子鸡,“什么菜啊,难吃死了,下次再约这里就别叫我。”
这两个人每次见面都能因为一件小事吵起来,卿杭已经习惯了。九点左右,护理站的电话电话打到了卿杭的手机上,可能是病人术后有什么问题,店里太吵,卿杭起身去外面接电话。
服务员端着酒水迎面走过来,卿杭侧身让路,只是偏头往台上看了一眼,一头蓝紫色短发的女生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进入他的视线。
台上的男歌手在唱《百年孤寂》,“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没什么执着,一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悲哀是真的泪是假的没什么因果,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
这首歌不需要鼓手,程挽月准备下班,鼓槌在她手里转了一圈后被扔到空中,又被她精准地接住。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但下一秒就不见了。
北京这么大,她才来一个月而已,遇不到才是常态。
“挽月,准备走了?”孟琪是这里的店长,程挽月就是她招进来的,能打架子鼓,也能唱,偶尔主唱有事耽误了,程挽月还能替补。
她顺着程挽月的视线看过去,“刚才那个帅哥,你认识啊?你可以先去打个招呼,我在这里等你。”
“不了,”程挽月摇头,“不确定是不是他,我们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孟琪有事跟她说,但也不着急,“去看看呗,他应该还没走远。”
程挽月笑笑,“不了。”
许茜也是去外面接电话的,看到站在门后愣神的卿杭,以为他喝多了,“你要回去了吗?不等周恒?”
卿杭脸上没有太多情绪,低声道,“医院有事,我得赶回去,你帮我跟他说一声。”
“……行。”
许茜接起电话,余光看着卿杭走远的背影,她虽然见过卿杭很多次,但还是有很大的距离感,也不太熟。
店里还很热闹,程挽月连说了两句‘不了’,孟琪的第六感很敏锐,刚才程挽月和她口中的‘他’一定不只是普通朋友。
“认错了就认错了,打个招呼而已。怎么,有仇啊?”
“是有点,”程挽月笑着说,“今天穿得太随便了,如果真的是他,我这样多拉垮。他不仅没有变胖没有秃顶没有啤酒肚也没有变丑,而且比以前更帅了,身边还站着一个那么漂亮的大美人,我更不能输。”
孟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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