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菀青的目光本来紧紧的追随着台上的房其琛,听到他的话才慢慢的转移了注意。
“这本来就是一场博弈,”发现了学生的视线,陈洛难得耐心的为她做出了解释,“你也清楚,哨兵和向导是生物兵器,并不算是王国公民,以往想要销毁和处理也不过是上面一句话的事情,不想死也简单,只要叛逃就行了,能活着冲出去就算是保住了一条命,这几乎是大陆国家默认的共识。”
女孩点了点头,为了巩固普通人的统治,哨兵与向导这类少数群体的社会地位一再被恶意压低,好在他们从出生起被国家圈养,基本不与外界接触,双方也算井水不犯河水,这才勉强维系了表面上的平衡。
一方面,所有人都清楚,他们并不享有人权,可畏惧于他们的力量,没有人会戳破这层窗户纸,另一方面,就算哨兵和向导不安于现状,人数稀少的他们也无法对抗掌握着大量热兵器的国家和成百上千万的普通人,就算是血色苍穹的叛军组织,也达不到盘踞一方的实力,只能四处活动,化整为零。
更何况,哨兵向导也并非铁板一块。
一百五十年前的“七日战争”让所有人见识了荒野女巫制造出的人形兵器,从那个时候起,如何操控、压制他们就成了每个国家的重中之重。
除开荒野女巫根植在他们骨子里的服从性,各国的聪明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一个听上去匪夷所思的方式——仇恨。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仇恨更绵长悠久的东西,它历久弥新,无法根除,一旦碰到东风,就能燃成燎原大火。
于是他们以国家的名义将这支军队瓜分,利用各种借口,强迫他们的互相厮杀。
王国对联盟,降服对叛逃,通过自相残杀制造出仇恨,让仇恨由个人蔓延到家族,再由家族蔓延到国家。
而这一蔓延,就蔓延了足足一百五十年。
哨兵与哨兵之间,向导与向导之间,哨兵与向导之间,根深蒂固的仇恨横亘在每一个可能的组合之中,扼杀了所有团结和联合的可能。
他们是一盘散沙,就算意识到了也无法回头。
流血不会消失,仇恨也不会消失,哨兵向导被迫与普通人以一种畸形的关系缔结在了一起,互相依存又互相憎恶,可归根结底,谁也无法摒弃对方。
为了维持畸形又岌岌可危的脆弱关系,自然就催生了林林总总的“潜规则”。
“叛逃成功的哨兵与向导不会再被追责,但是要接受大陆所有国家的追杀”就是其中最著名、使用频率也最高的一条。
这也是房其珩邀请兄长叛逃的原因,在她看来,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
“可哨兵和向导在国家里这一百五十年也不是白混的,由于向导受到的牵制较小,当权者往往愿意大力提拔服从性和依赖性都更强的哨兵,通过他们去牵制向导,但这也导致了一个让他们不太乐意见到的情况——哨兵随着职务的升高也而慢慢掌握了一定的权力,这种情况在一号哨兵统管军情处后达到了顶峰。”
陈洛双手交叠放到腿上,若不是环境不对,他简直是在像晏菀青展示正确的坐姿。
“一号大人上位后,销毁哨兵和向导不再是轻飘飘一句话这么简单的事情,对于如此改变,有人欢喜自然就会有人不悦。”
“遗憾的是,咱们在位的总统大人,正是略感不悦的那一方,这才有了这场博弈,是对一号大人的警告。”
“你是说……审判不过是个幌子?”晏菀青压低了声音。
“当然,”陈洛看了她一眼,笑了,“其琛并没有犯罪,他最多算是任务失败,归在军部的内务里,突然冒出来一个硬要给他扣罪名的军事审判,怎么看都是第一法院横插一杠,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军部和法院有那么一小点儿不对付。”
确实。
晏菀青闻言恍然大悟。
那个押送自己的中年向导面对一号哨兵时的不自然终于有了解释——就算在王国内部,哨兵向导也分成了不同的派系,追随着不同的主人。
“不光是第一法院与军部,就连王国上层的大人物们意见也不尽相同,”陈洛继续说道,“像是其琛上次在前线的紧急处理,据我所知,上面就分为了‘处理及时’和‘危险难控’两派,所以最后的审判结果才会是只剥夺了军衔,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复起。”
回想起劳伦斯和清道夫一直称呼房其琛为“长官”的行为,晏菀青脑内模模糊糊的浮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里面的湍流席卷着她见过的每一个人,而她自己则站在岸边,鞋子刚刚沾上了一圈水渍。
她看不清漩涡的来势,也辩不出水流的去向。
因为她只是个局外人……或许很快就不再是了。
“话又说回来,那位大人与其说是不满其琛,不如说是想要给一号点颜色看看,大概是对哨兵急速上升的地位感到威胁和不满吧,”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手套,陈洛若有所思,“虽说从一开始就没人指望真的能处死,但估计他也想不到会闹到这个地步吧?”
晏菀青明白了,这场审判是大总统给一号哨兵的警告,无论是强迫她低头还是纯粹的下马威,都是满怀恶意的戏码,而一号也不会束手待毙,就算她注定要做出让步,她也不想丢盔弃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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