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宜年紧抿着薄唇,将楚熹搀扶起来,楚熹反抓住他的手臂,想要借力站稳,可这份力也是极小的,不自觉便往他身上靠。
祝宜年垂眸,冷道:“少城主。”
楚熹微微仰起头。那是一张小小的脸,红晕由内而外的透出来,像纹理细腻的雪白信笺上落了一滴血,她眉心略宽,双目澄澈,瞳仁里浮着层清水,迷蒙茫然,天真无辜,总有几分幼童般的不谙世事,绝非帝都吹捧的美人面相。
祝宜年思及亡妻,那便是一个地道的帝都美人,虽脸孔早已模糊,但那永远紧蹙的娥眉,化不开的愁容,在他心中根深蒂固。
“先生,我……”楚熹软绵绵的开口,似乎想说什么,又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白瓷似的手指一根根收拢,攥住祝宜年宽大的袖子,张着嘴巴,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眼角沁出泪珠,在幽幽月光下像晶莹剔透的露水。
若是平常,祝宜年会抱起她,或背起她。
他当她是晚辈,小孩,心中坦荡,他就可以。
“走不动?”
“嗯。”
“站在这等我,我去叫人来。”
楚熹晃晃脑袋,更觉头晕,又唤祝宜年:“先生,先生……”
楚熹每次唤“先生”,都是恭敬的,谦卑的,那么乖乖巧巧的,可这会却充满了眷恋和依赖,仿佛是没牙的小动物,在一口一口吮吸祝宜年的心。
如何还能丢下她。
算了,总会有仆婢经过这里。
祝宜年扶着她坐到廊下避风处,语气完全称得上严肃:“在这醒醒酒。”
楚熹深吸了口气,委屈地垂下头,肩膀也耷拉着,喃喃的念叨:“先生,先生。”
“你……究竟想说什么?”
“不想说什么。”
百人百姓,千人千面,这喝醉酒后的情态也各有各的稀奇。
祝宜年无奈的笑笑,低声问她:“冷吗?”
楚熹很用力的点了一下脑袋,又摇一摇,整个人东倒西歪,坐也坐不稳。
“冷还是不冷。”
“冷,脸热热的……”
楚熹小声说着,用手托住自己的脸颊,像托着一个白白/粉粉的面团,颧骨上挤出一块浑圆的小肥肉。
让人产生一种,想戳一戳的冲动。
祝宜年移开视线,深感懊恼。
“先生。”
“安静点。”
“哦……”
楚熹又打了个呵欠,自以为很隐秘的嘟嘟囔囔:“还不让人说话,我冷嘛……”
祝宜年后悔只穿了件外袍,他倒想把外袍脱下来罩在楚熹身上,可叫旁人看见,太不成体统。
犹豫了一瞬,坐到楚熹身旁,间隔两个手掌的距离。
冬日里的寒风轻重不匀,略带一丝松枝的香气,树梢随风起伏,那是将要开花的红梅树,嫩嫩的芽苞挤破冷硬漆黑的鞘壳。
楚熹往祝宜年那边歪了歪,用力的吸一口:“好香啊。”
“……”
“先生,你也不是很爱笑呀。”楚熹抬手轻抚着他的眼角,真心实意的感到疑惑:“你怎么,会有笑纹呢?”
祝宜年忽然明白仇阳在她跟前为何如此羞臊。
楚熹的做派实在很像那些流连青楼、殢于酒色的纨绔子弟。
“大概是你太瘦了……你要多吃饭,多吃肉,这样才会身体好。”
祝宜年拨开她的手,不冷不热道:“但愿你明早起来,什么都不记得。”
楚熹爱笑,欢实,两军阵前,生死攸关之际,她都可以说几句惹人发笑的俏皮话,醉酒后却温吞的厉害,言行皆是慢悠悠的,好像脑子不会转了,肢体僵硬了:“要记得,下次就,不要喝酒,啊……我早说过戒酒。”
仆婢都在前院伺候,此处根本无人过往。
祝宜年都有些感到冷了,何况直打呵欠的醉鬼。
这样下去,是会着凉的。
“现在能走了吗?”
“可以的,我又没喝醉,我是装的。”楚熹满脸认真地说:“不装醉,那些城卫,不懂怜香惜玉,真让我喝,我是头牛也要被灌倒了。”
颠三倒四,还敢说自己没醉。
祝宜年拉起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一把将人背起来,有点意外,楚熹比他想象中要轻盈。
到底是过了年才十八岁的小姑娘,只有脸蛋看起来圆润。
她属兔,他也属兔。
楚熹比他小了整整一轮。
说他能做楚熹的父亲,以他的年纪,似乎还不够格。
祝宜年胡思乱想着,忽觉背上的小姑娘没了动静,搭在肩上的双手也软软垂落,不禁偏过头问:“睡着了?”
“唔……”
“不要睡,会着凉。”
“嗯……”
一个困倦至极的人,趴在虽不算宽厚,但很温暖的背上,自是忍不住要睡的。
祝宜年尽可能的加快脚步。
可安阳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楚熹住在后院,起码要走上两刻钟。
楚熹伏在他背上酣睡,有一点轻柔且停匀的鼾声。
祝宜年不禁失笑。
沿着长廊,穿过月亮门,到了后院,仍空无一人,阖府上下都跑去前院凑热闹了,四周静悄悄的,耳边唯有楚熹的鼾声。
“薛进……”
祝宜年脚步一滞,又听她含混地说:“别怪我,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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