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深一手端着水,一手将她搀扶起来:“给。”
清醒后的楚熹不会再毫无顾忌的倚靠在他怀中,只撑着褥子勉强坐直,接过水碗一口饮尽。
仿佛干枯的花木得到雨水滋润,楚熹面上立时有了几分血色,嗓子也不似刚刚那般沙哑,仰起头问:“我睡了多久?”
“不到一日。”陆深盯着她道:“既然你已无大碍,今夜丑时后,我们便渡江。”
楚熹搓了搓脸颊,捋了把短发,眼神逐渐清明:“会不会太匆忙?你和大哥大嫂都商量妥定了?”
陆深瞧她这副模样,便晓得昨晚自己同她说的那些话,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又慢条斯理的重复了一遍她昏睡期间发生的事。
安阳对外宣称找到了少城主,薛军撤出沂江,谢燕平那边咬定陆深已死,派人到沂军大营接管兵权,是以沂军也停止了搜寻。江上风浪平息,渔夫大哥自然愿意铤而走险,举家迁至安阳城,他提出的条件,于他而言难如登天,于楚熹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唔……”楚熹咧嘴笑笑,一派轻松地说道:“我本还怕老爹慌了阵脚,一听闻我掉江里了,非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可,没承想他还挺稳当的。”
“也许是,这样还能抱有一星半点的期望。”
沂江自东海至西北,延绵数万里,支流千百,这时节水流虽不甚湍急,但每每清晨傍晚都格外迅猛,一旦坠江溺亡,大多尸首难寻。
沿江找了两日,仍没有踪迹,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死了,或是流落江北。
下令放出消息的人,必然不愿她死。
楚熹沉默片刻,问陆深:“谢燕平真以为你命丧沂江,还是顺水推舟夺取兵权?”
陆深道:“事到如今,我是死是活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我只担心陆游……”
陆深失踪,陆游就失去了利用价值,谢燕平也许会对陆游下手,以绝后患。
“别怕。”楚熹扬起脸,朝着他抿唇笑,脸颊圆鼓鼓的,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眸显出几分娇憨。
明明只有堪称敷衍的两个字,却让陆深莫名安心,好像天塌下来,都不必有所畏惧。
陆深不由地轻笑一声,忽然冒出些许复杂的情绪,羡慕薛进,又很好奇薛进此刻作何感想。
凭着男人对男人秉性的了解,陆深以为薛进绝不会很痛快。
“少城主,你醒啦!”
“是呀。”楚熹皱了皱鼻子,小狗似的嗅:“嗯?什么味道,好香哦。”
大嫂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我煮了点粥,家里不剩多少精米了,掺了小半碗糙米,还请少城主不要嫌弃。”
薛进经常夸楚熹不挑食,好养活,她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当真不嫌弃那有些噎嗓子的糙米。
看楚熹大口大口吃得香甜,向来细嚼慢咽的陆深也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待吃饱喝足,洗漱一番,楚熹病容褪去大半,又恢复往日活蹦乱跳的精神,她自觉庆幸,得亏是身体强壮,免疫力高,这场病搁在寻常百姓身上准熬不过去。
陆深也很庆幸,楚熹捡回一条命,他同样捡回一条命,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渡江之事颇为顺利。
大哥大嫂简单收拾了家当,领着一老一少和两位贵人趁着夜色登上小渔船,小渔船两侧围着腥臭的渔网,五个人将将挤在一块,经验老道的渔夫大哥在前面撑船,不出半个时辰就靠了岸。
期间江北驻军察觉到动静,只以为是偷渡客。
眼下战事一触即发,保不齐哪日就打得头破血流,江北的偷渡客骤然增多,想管也管不过来,驻军至多费些力气拦截货船,好方便中饱私囊。
陆深掌权时没少派人抓捕偷渡客,他当自己足够严防死守,轻易不会有漏网之鱼,可这会成了偷渡客,才恍然察觉军中存有如此大的疏漏,他以引为傲的沂都水军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玩忽职守,故而上岸之后始终面色沉沉。
楚熹在太川军营待了三年,很明白陆深的郁结之处,走上前笑着宽慰他道:“这些兵士听命于陆家,如今群龙无首,难免散漫一些,想想也是好事,他们在谢燕平手底下,必不会太安稳。”
沂都嫡系军队里只要十之一二效忠陆家,效忠双生子,对薛军攻打江北都是极大的助力。
不过也仅仅是在三分成算上多添一分成算罢了。
陆家一倒下,四角之势瞬间瓦解。
瑜王明面上仍效忠朝廷,谁敢在周文帝和瑜王两座大山下兴风作浪,这意味着江北八州将要齐心合力,把薛军驱逐回西北。
这三年来薛军休养生息,各方面储备充裕不假,可北六州自古以来就是养兵饲马之地,旷日持久的战事更养出了数十万强悍的帝军,双方真刀真枪的杀起来,薛军赢面委实不大。
楚熹不愿江南百姓以血汗灌溉的果实,填了朝廷那口无底洞,更不愿大军压境,毁了这安生乐业的太平景象。
尤其不愿,和楚楚骨肉分离。
倘若薛军战败,撤回西北,她便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纵使凭着楚家在江南的威望,也不够庇护这天下头号反贼的女儿一生周全,自要让楚楚和薛进一起回西北。
所以,哪怕一分成算,她也要奋力一搏。
笼络陆深,是这盘棋当中不可或缺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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