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帝便命宫婢带着楚熹去望水阁的偏殿休息。
望水阁地势极高,站在窗边可一览半座皇城,金秋时节,绿荫已染上些许枯黄,衬的琉璃瓦熠熠生辉,湖面波光粼粼,想来,若到夜里明月高悬时,窗前景致会另有一番风味。
不然此处怎配叫惠月阁呢。
楚熹猜测着如今惠皇贵妃心里的滋味,忍不住捧着脸痴笑。
那令她险些丧命的断发之仇,她可是牢牢记着的,就算一时还不能还回去,给惠娘添添堵也好。
“少城主可要更衣?”
“待会,待会的。”楚熹看向身旁的小宫婢,笑着问道:“你几岁了?”
“奴婢今年十三岁。”
“这么小啊,你几岁进的宫?”
“十岁上。”
楚熹自一见周文帝便注意到,他身边除了内侍,都是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丫头,虽说齐头整脸,容貌尚可,但仍是孩子面相,身体干瘪纤瘦,远远不能与人间富贵花般的皇贵妃相提并论。
身为瑜王的义女,位尊皇贵妃,膝下有太子,皇后那边又不成气候,且圣眷正浓,宠冠六宫,按说惠娘在后宫的地位十分稳固,无需再如此谨慎提防。
可见她对周文帝,是非常在意的。
就是不知道这种在意到什么程度,能不能盖过她对权势的渴望。
周文帝一死,幼主登基,她便是当之无愧的太后,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纵使惠娘满腹谋略,野心勃勃,一旦动了真情,便会生出难以遮掩的妒恨。
瑜王手眼通天,倘若有所察觉,绝不可能再信任惠娘,而惠娘有今日地位,也不是吃素的,只要她站到周文帝的阵营里,与周文帝联手对付瑜王,那帝都城这一池水,势必被搅得翻天覆地。
两不相让,局势才会明朗,才会有可乘之机。
不过惠娘这个人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想让她露出狐狸尾巴,楚熹自觉还得再下一剂猛药。
……
承殿是周文帝私下会面大臣的场所。
瑜王在此等候,他匆匆地赶来,倒像是他被召见。
“皇叔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臣听闻,楚熹一早来向皇后请安?”
“是啊。”周文帝好脾气的笑笑:“她在江南虽手握重权,但自幼长在小门小户,生平第一次到帝都来,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见过了朕,便格外好奇皇后的模样。”
瑜王眉头紧皱,简直能夹死苍蝇:“陛下未免将那楚熹看的太简单了,当日围攻常德,若非她凭空变出十万兵马,帝军怎会落败。”
周文帝道:“她身边有祝宜年那等谋士,又有所向披靡的战神仇阳,自然久负盛名,皇叔不曾见过她,不知她本性,其实与寻常女子并无太多差别。”
瑜王急着入宫面圣,只是想探一探周文帝虚实,现下见周文帝打着太极避重就轻,心中已有定论。
这位活在他羽翼之下,朝不保夕的年轻皇帝,是要在他眼皮子底下玩弄帝王权术,意图利用江南势力来制衡他。
瑜王不禁暗自冷笑。
重兵在手,一切阴谋诡计都是无用功。
他麾下十万大军就在辉瑜边界之地,薛军区区两万精锐,再怎么凶悍也抵不过他里应外合。
待他杀了周文帝,把罪责往薛进身上一推,便可干脆利落的除掉江南那两个心腹大患,届时再扶持太子登基,打着匡扶周室大业的旗号,名正,言顺,整个辉瑜十二州,任谁也挑不出他的错,若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趁乱起兵,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祸国反贼。
而此番谋划,只缺一个薛进弑君的名目。
瑜王拿定主意,立时舒展眉头。
“哦,陛下这么一说,臣倒是真想见一见这安阳楚霸王。”
“过两日朕会邀他们夫妻二人进宫赴宴。”周文帝笑得颇为轻松:“朕以为,这天底下没有解不开的仇恨,薛进在江南极得民心,想必也不愿为了那些陈年旧事让百姓深陷苦海,只要他们答允与元儿这桩姻亲,往后江南江北便可安堵如故了。”
“是啊。”瑜王点头附和:“为了大周江山永固,为了大周子民安生,陛下也该与薛进化敌为友才是。”
听瑜王这么说,周文帝更加欣喜:“那后日宫宴,请皇叔务必放下心中芥蒂。”
“自然,自然。”
瑜王满口答应着,可一走出承殿,便换了一副嘴脸,他将奉命送他出宫的内侍唤到身旁,低声吩咐道:“转告皇贵妃,宫宴那日定要设法让皇帝和楚熹暗行苟且,再由她亲自撞破,以将产惊胎之名公之于众,无论如何,要使得薛进在文武百官面前受尽屈辱。”
瑜王这算盘打得极好,一旦事成,薛进和周文帝之间便是新仇加旧恨,绝无化解的可能,而周文帝也难以再用薛进制衡瑜王,瑜王不仅铲除了潜在危机,还顺带手埋下一颗“弑君”的雷。
进可攻,退可守,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
楚熹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甚至做了一场噩梦。
梦里,她骑着马在夜幕中奔逃,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要逃出生天时,一支箭穿胸而过,滚热的鲜血染红了白马鬃毛。
从马背坠落的瞬间,失重感格外逼真,楚熹猛然惊醒,下意识的抚摸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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