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底下,不知多少人因战乱背井离乡,到死那一日,也不能再看一眼心心念念的至亲至爱。”
“与其提起刀去厮杀,去建功立业,不如安安稳稳的过一生,尽自己所能,帮助更多身陷苦难的百姓,待你年老那一日,回过头来看,才算没有白活。”
楚茂和默默不语,一向莽撞冒失的人,难得显出几分沉静。
楚熹忽然有些后悔,也许自己这番话应该早些和他说,只是从前没有这样一个机会,让他们姐弟俩安安静静的坐下来谈一谈。
“姐姐……”
楚茂和正想说什么,远处忽传来一阵声响。
“嗒嗒嗒——”“嗒嗒嗒——”
是乌黑的长靴踏在水洼里,急促而又清脆,在寂静的夜晚格外突兀,杀气腾腾的钻进楚熹耳朵里,她豁然起身,只见十几名玄衣亲兵冲进庭院:“城主!有一批刺客意欲强闯林苑!约莫一两百人!为首者武艺高强!极为难缠!”
他们既赶来禀报,就说明这些刺客是他们所不能抵挡的。
楚熹心里一紧,来不及推断这伙人的来历,她只知道若自己被俘,薛进那边便要陷入两难之境了,当即下令:“走!去凤合山!”
“是!”
林苑虽为帝王行宫,但并未在四周设下高墙,且旁门众多,在此坚守,必定要分散兵力,只会给刺客可乘之机,而凤合山乃围猎之处,地势复杂险要,趁着大雨躲进山中,勉强可与之周旋一二,实在不行也有后路可逃。
只是雨势过猛,到处泥泞坎坷,天色又暗,楚熹每一步都迈的很是艰难,全靠冬儿拉扯拖拽,才没有落后。
可真正进了山,满地碎石枯枝,楚熹只觉脚下一滑,踝骨便刺痛难忍。
楚茂和见状道:“姐!我背你!”
这些刺客各个无比凶悍,动作灵活矫健,绝非寻常兵士,哪怕有亲兵断后,也阻挡不住他们的脚步,以极快的速度追到了凤合山下。
楚熹扑到老四背上,忍着疼道:“他们在放箭!往树林里跑!”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深深扎进一旁亲兵的胸口,亲兵轰然倒地,睁大双眼,死不瞑目。
他死了,自有旁人补上来,拼命地挥舞着手中刀剑,为楚熹争取片刻生机。
这些亲兵,来自西北。
是李善麾下最得力的将士,他们的父辈,和薛元武一样,永远的倒在了月山关,而他们,则葬身在黎明到来前的雨夜。
楚茂和咬紧槽牙,撒开腿奔向树林深处。
冬儿挥刀挡下从后方袭来的箭矢,颤着声道:“小姐,这样逃下去不是办法。”
楚熹也感受到了来自刺客步步紧逼的压迫,她攥紧楚茂和的肩膀,从怀中取出那枚裹着油纸的信号弹:“要快!”
冬儿心领神会,接过信号弹如魑魅一般消失在山林中,不多时,天际窜起一道似闪电般的焰火。
楚熹心如明镜,她此时召集援军,必定打乱薛进原本的计划。
蟠龙寨孤穷无援,安阳城大军围攻,赵家庄断发奔逃,她经历过的险境一双手都数不过来,每每化险为夷,不得不感慨自己实在幸运。
可这一次,她似乎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一行人逃进深山,雨势渐弱,朦胧天光远处升起,夜幕将要褪去,而楚熹周遭只剩不足百余亲兵。
冬儿捂着小腿上的伤口,喘息着道:“小姐,把你的斗篷给我!”
楚熹知晓她的用意,眼下若不能分散追兵的注意,谁也不能活着等到援军:“陈闯!你背着冬儿!带一队人往西边去!”
“是!”
陈闯一把背起披上斗篷的冬儿,朝着西边的山坳飞奔而去。
……
皇城之内,人人都杀红了眼。
尸首几乎铺满了大殿之外的广场。
鲜血混着雨水,涓涓流淌,汇入那条被百姓爱重的尚周河中。
瑜王披头散发的站在尸首堆中,手里那柄刀闪烁着阴冷的寒光,那曾经是他的荣耀,可如今只能支撑着他不倒下。
“皇帝——”瑜王一张口,猩红的血便喷涌而出,挣扎着吼出那句:“你不配!”
周文帝终于走到雨里,走到瑜王跟前,握住刺入瑜王腹部的长剑,一字一句道:“朕是皇帝,名正言顺的皇帝。”
他贺旻,三岁便被立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可人人都当他是帝王金案上如死物一般的传国玉玺!
先有廉忠把持朝政!后有瑜王权倾朝野!满朝文武皆将他视作傀儡!陆广宁!薛进!天底下多少人觊觎他的皇位!
他不愿再受人任意摆布!
他是!大周朝的天子!
周文帝拔出长剑,滚热的鲜血溅他满脸,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终于笑了,颇有种酣畅淋漓的痛快。
瑜王已死,瑜州兵马尽数被剿灭。
方才还喊杀震天的广场,霎时间鸦雀无声。
周文帝缓缓转过身,看着不远处的薛进,薛进亦在看着他。
“朕知道,晋州都督已举兵北上,就在辉州百里之外。”
“陛下料事如神,薛进佩服。”
“可你别忘了,城内仍有各府私兵,你以为,你能活着离开帝都吗。”
“陛下怎敢断定,那些私兵会听从陛下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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