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双腿忽然失去力气,轰然跪地,满口猩红的低喃着:“姐……姐姐……”
那一箭轻易刺穿了他的心脏,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未能说出口,便软绵无力的栽倒在楚熹肩上。
楚熹浑身都在颤栗,眼前一片模糊,仿佛看到许多年前,老四和老五并肩朝她走来,老四脸上恣意的笑容在见到她的一瞬间尽数收敛,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的唤道:“姐姐。”
“楚茂和!学究又来找我告你的状!你要是再敢让旁人替你做文章!我就打断你的腿!”
老四仰起头,略带讨好意味的朝她笑笑。
“我知道了姐姐,下次不敢了。”
楚熹紧紧攥着楚茂和的衣襟,还能感受到他身体的余温,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丝毫不受控制:“老四……”
刘赣收起□□,快步到楚熹跟前,正欲把她打晕带走,忽听到一声风响,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那支漆黑的利箭擦过他耳边,狠狠钉在树干上,几乎将树凿出一个深深的洞。
刘赣转过头,是面色阴沉可怖的仇阳。
“离她远点。”
第二支箭,第三支箭,紧跟着袭来。
凶悍,强硬,势不可挡。
让刘赣无法靠近楚熹一步。
楚熹跪在湿软的泥水里,抱紧楚茂和逐渐冰凉的身体,微微抬起头,盯着刘赣,生平第一次,那双眼睛里只剩纯粹的仇恨与杀意。
刘赣知道,他今日恐难以完成皇贵妃的命令。
……
薛进赶来时,冬儿正奄奄一息的靠在山壁上。
那些刺客追上前,发觉是替身,泄愤般砍了她一刀,随即扬长而去。
这一刀虽只划破了皮肉,并非致命伤,但冬儿失血过多,神智已有些不清醒。
薛进咬着牙,撕开衣袍,三两下裹紧她的伤口,扭过头厉声喊道:“快!把她送回林苑!去找医官!”
冬儿抓住薛进的袖口:“小姐……”
“你放心,她没事。”
“我……”
冬儿还想说什么,却被薛进一把扶到随从的背上,不禁面露苦笑。
任谁看来,她都没有活路了。
偏偏薛进还想着要救活她。
“姑爷。”冬儿强忍着从骨子里传来的冷意,小声地说:“当年,当年那把石灰,是我扬出去的……”
薛进仿佛没有听见,又仿佛毫不在意,只皱着眉头满脸焦灼烦躁的催促道:“快点!”
冬儿叹了口气,终于觉得累了,缓缓闭上眼睛。
转瞬间被薛进一巴掌拍醒。
“不要睡。”薛进仍旧那么刁钻刻薄:“要是不想你家小姐在你棺材前撞死,就把眼睛睁开。”
分明疼的厉害,分明有那么多遗憾,分明对这人世间恋恋不舍,可冬儿还是不自觉笑了。
她原以为,她临死前最后看到的,会是她藏在心里那么多年的仇阳。
没想到,竟是一座略显荒芜的小院。
杂草丛生,屋脊破败,温煦的阳光暖融融地挥洒下来。
楚熹趴在地上,用身体死死压着散落满地的春宫图,含羞带愧的朝着薛进俯首磕头。
“谢,谢,薛,统,领,救,命,之,恩。”
冬儿确定,她那时真想帮楚熹挖一个坑。
小姐啊,钻进坑里别出来了。
实在太丢脸。
时至今日,她想起来,仍然脚趾蜷缩。
可……如果能回到那时候,该多好。
回到那个不知愁的年纪,每日跟在楚熹身后,大街小巷的乱窜,楚熹会给她买她最爱吃的糖炒栗子,豆沙包,吉祥果……
“冬儿!赵冬冬!”
“姑爷……带我回安阳,求你,带我回安阳……”
薛进看着她眼底那一抹希冀,喉结微动,轻声应道:“嗯。”
“还有,当年的事,我从未怪过你。”
……
薛军尽数褪去,皇城重归宁静。
雨势越来越微弱,朝霞将阴云撕开一道裂口,束光斜落,琉璃瓦闪闪发光。
一面现世安稳,一面堆尸成山。
周文帝雪白的衣裳布满了血痕,已然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倒是上头的金绣龙腾如旧高贵威严。
这身衣裳,是惠娘亲手为他做的。
周文帝拖着长剑,缓缓走向深宫,步伐有一些摇晃散漫,像个名门世家,整日游手好闲,负暄闲看的公子哥。
“陛,陛下……”
宫人们惶惶不安的跪了一地,不敢正眼看这位陌生的真龙天子。
周文帝走进惠娘的宫室,手中的剑划过青石砖,发出尖利刺耳的声响。
外面一片惊恐的惨叫,很快便彻底安静。
准确的说,是统统杀干净了。
周文帝看着惠娘,须臾,视线投向她怀中刚诞生不足一日的婴孩。
惠娘亦盯着他,咬着牙问:“元儿呢。”
“死了。”周文帝淡淡道:“死在贺淳的怀里,可惜你没瞧见,那父子情深的模样,着实有趣。”
即便早有预料,惠娘仍是打了个寒颤。
看她眼睛里浮上惊恐,周文帝不禁笑了:“原来,你也会怕。”
“生下元儿,是我迫不得已。”惠娘有些哽咽地说:“除此之外,这些年,我可曾有哪里对不起你。”
“哪里对不起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