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沈卫民是第一次提起,其中有诸多因素,怕孩子脸皮薄是一方面,也有某种愧疚感和心酸,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能平静的拿这事开玩笑。当时的他,说的就是沈卫民刚把两个孩子接回家的那段时间,他确实没有能力让他们顿顿吃上大米干饭。
不是说沈家亏待俩孩子,而是就算当时沈卫民在城里有工作,手里也有一定的积蓄,但是不管是这些还是大环境都不允许顿顿大米饭、白面馒头供养着俩娃。沈卫民也不愿意沈新乾和李招娣把自己的细粮让出来,所以有段时间两个孩子得跟着他们肯窝窝头。
在家庭有特殊待遇的孩子一般都会长歪,他们会认为长辈把所有好东西倾向给他们是理所当然的。但并不是这样的,人活在世上,都是独立的个体,他们首先是自己,其次才是谁谁的妻子,谁谁的父母。
因为爱,他们可以牺牲自己,但绝对不是因为爱他们就必须牺牲自己。
两个孩子和父母在沈卫民心里都非常重要,所以他的教育理念一直都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家里有好吃的,大家一起,谁也别落了谁。家里是稀饭窝头,大家也一起,都尝尝这个时代我们遇到的困苦。
他第一次知道俩孩子竟然还操心这些,是程淼和邓要武第一次拜访来拜访的时候。当时沈卫民还在省城,所有的一切都是李招娣和赵琪通过电话告诉他的。
八月十五中秋节,到别人家里做客,当然都会带上节礼。而那次程邓两家带的节礼非常之丰厚,但无一例外都是真真正正的粮食。
沈新乾和李招娣拿不准这事,旁敲侧击问过两个孩子。程淼小大人一样,懂得道理多,嘴巴也严实,有些话不当说他绝对不会开口。但是邓要武可不,有时候有些话就会脱口而出。
当时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沈卫民觉得好笑的同时又觉得酸楚。如果大哥还在,绝对不会让李家康过这样的生活。
这个世界上最遗憾的事情,就是如果。
不过,正因为李家康是李卫国的儿子,所以这样的环境他总能适应。而沈卫民要做的就是正确引导孩子平安健康的长大,长成一个顶天立地不愧于自己和亲人的优秀青年。如此,总不能让大侄子一直以为他小叔是个菜鸡,也不能让俩孩子一直为家里的生计发愁。
沈卫民当时其实还想了很多,不过在忙碌的生活中渐渐被挤到了内心最深处。一直到后面,他反复犹疑,不知道运输队的工作还能不能再做下去。对于这个年代来讲,那无疑是一份好工作,不仅仅是工资福利这么简单,还在一定的程度上代表着社会地位。
沈卫民尝试过不放弃,就算是最后,其实如果他想继续保有工作,还是有别的法子。就当时沈卫民做出的业绩来看,只要他愿意就可以留下。但是到最后他还是放弃了,尽管有太多太多的不确定性和未知的风险,但是陪伴俩孩子成长,以及在他们眼里强大起来是沈卫民想要追求的事情。
……现在,他大概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李家康早就忘了这事,听到小叔调侃也没有多大反应。他忙着剥栗子,被烫的吱哇乱叫,然后把热腾腾的栗子仁塞到沈新乾嘴里。
沈卫民不自觉弯了眼睛,他看了眼外面,“爹,地里情况不太好?”
沈新乾叹了一口气,都说瑞雪兆丰年,但如果雪下的太大,不可避免会造成灾害。这雪下了几天不停,虽然没有下暴雨那么直观的造成泥石流或其他灾害,但如果再持续下去可就说不定了。
就在刚才,他们老哥们几个去地里看庄稼,厚实的雪给麦田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到现在也还好,但再持续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沈卫民把手里的栗子递给他爹,“您老就别再担心了,这天要下雪,又不是我们能挡得住的,您担心有什么用,现在就只能听天由命。”
沈新乾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这个道理他知道,但是知道和接受是两回事,这地里的庄稼就是老农民的命根儿,一年到头他们忙的就是这一亩三分地。地里要是受灾,来年一家子该怎么办?
因为下雪,这个年大家过的都不安生。除夕夜,大家睡前都是唉声叹气的,所幸初一早上起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按照他们这里的习俗,大家都是在太阳升起之前拜年。这天早上,大家都不能赖床,沈卫民和赵琪昨天守夜,今天起的有些迟。
沈卫民穿着棉衣走出门,就看到两个孩子穿着新衣裳和棉鞋在院子里踩芝麻秸,蹦蹦跳跳的俩矮敦子,看起来挺可爱。
院子里的雪已经扫过了,昨天晚上撒的芝麻秸还留在地上。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俩娃双手插兜,跳上跳下,乐此不疲。
看到沈卫民出门,俩娃连忙跑到他跟前,像模像样的作揖:“小叔,新年好,新年好呀!”如果忽略伸出来的四个小爪子,倒是勉强算乖巧。
沈卫民伸手把俩娃外套上兔耳朵的毛绒帽子盖在他们头上,然后从兜里摸出两个红封,一人递了一个。
“谢谢小叔!”“谢谢小叔!”李家康和叶聪笑着道谢。然后去纠缠沈卫民身后,刚要走出来的赵姑娘。
他们两个如意算盘都是打的好,爷爷一份、奶奶一份、小叔一份、婶婶再来一份,等同于家里每个长辈都给一份。这个主意是俩娃小脑袋瓜商量出来的结果,沈卫民昨天晚上还听他们头并头挨在一起嘀嘀咕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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