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界,三千多个凡界,鬼知道这是哪一个。
沉玉感到摁在自己脖子上的血流得快了些,动作略僵硬地抬起手,握住婴勺的手腕:“仙君不会和我家将军有过节吧?冤有头债有主,仙君可别拿我这小角色撒气。”
他微笑的时候牵动眼角的皮肤,眼下那颗小痣被一同微微拉扯,点在那张笑脸上,有股说不出的气质。
婴勺觉得这人在颠倒黑白。
从这人抓住自己的手上,她察觉出他与自己是同样的境况。
四境轮里什么品种的妖魔鬼怪都有,像他们这样只有魂魄的,从里面出来之后都附在了凡人的躯壳里。
虽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无法动用自身的法力,但至少眼下,自己的这具凡身是修过点仙道的,而对面则是彻头彻尾毫无还手之力的凡人。
四境人数万年来在残杀中舔血,难怪他想要先下手为强,必然是担心自己醒来之后把他给杀了。
婴勺看着沉玉,心知此人没有说实话,却暂时降低了警惕。
她手上的力道分毫不减:“你对我有什么用?”
“虽然眼下身无长物,但在下好歹比仙君早醒来些,联络上了几位不中用的朋友。”沉玉笑,“倘若仙君愿意暂且放在下一马,在下与友人自然全力相助仙君脱此凡身之困。若仙君就此取了在下的小命——”说到这里,他打开手心,“——待在下的友人循迹前来,仙君恐怕也讨不了好。”
婴勺低头瞥了一眼。
是一枚尚且新鲜的传唤符。
“你哪来的?”她问。
沉玉很坦然:“趁仙君熟睡之际,借了仙君一点血。”他以视线指出了婴勺手指尖一枚早已凝固的破口,“若非因此耽误,仙君此刻早已驾鹤西去了。”
婴勺:“……”
见对方似乎被自己说动,沉玉继续道:“在下之意并非威胁,仙君想一想,以在下目前的能耐,但凡在此碰见个小妖小怪,恐怕都不得善终,因此在下乃是有求于仙君的庇护,自愿为仙君鞍前马后,来日必当回报。何况,此处凡世魔气如此之重,仙君一人,怕是也不太安全。”
婴勺扔下了瓷片。
“南境人,无名之辈,婴勺。”
沉玉露出了微笑。
即便他也不相信这是真话,但显然认为眼下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趁热打铁道:“若仙君仍有疑虑,在下可向北境王起誓——”
婴勺的手放到了沉玉的手背上,亲切地道:“不用了。”
北境王璧城主,是位从四境轮诞生以来就存在的人,统治北境长达数万年,威信源远流长。北境人在谈到大事时总喜欢向他们璧城主起誓,并非因为有什么实际意义上的约束,而是长时间约定俗成的规矩,一旦违背誓言就是对璧城主不忠,不必璧城主说什么,自然有一大批想要讨好上位的人狗拿耗子冲来把人宰了。
然而这点小把戏糊弄不了婴勺。
沉玉心底并不认为眼前这人能给自己带来太大的威胁,本以为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但此刻看婴勺的神情,意识到自己可能想得过于简单了。
他的笑容微微一停:“仙君?”
“你们璧城主我可惹不起,沉玉君既然如此向我表忠心,我当然不勉强你起这个誓。”婴勺道,“我们简单点。”
“仙君的意思是……”
“我自有办法。”
话音未落,婴勺原本搁在沉玉手背上的手,忽然攥紧了沉玉的手腕。
沉玉一惊,一时间竟无法挣脱,在婴勺划破他手腕的那一刻脸色略变,随着一缕魂魄被强行抽出,他的嘴唇飞速失去血色,待婴勺拔下几根头发施法将那缕魂魄困住,他的嘴唇已经如冻僵之人般青紫。
“哎呀,沉玉君的魂魄可不似你这具身体娇弱。我可不能小看你了。”发丝在婴勺手指间缠绕,织成一张网将那透明的魂魄团团罩住,继而陷入她的手心。
她对沉玉弯了弯眼睛:“多吸点香火气,有好处。”
沉玉被强行拆走一丝魂魄,浑身如坠冰窟,即便万分不情愿,也不得不听从婴勺的建议,急促呼吸。
他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一丁点,连温柔都不装了,咬着牙露出个假笑:“仙君好能耐。”
“雕虫小技。”婴勺在沉玉眼中看到了暗藏的杀意,但她浑不在意,笑不露齿,非常矜持,“这点魂魄暂时寄存在我这里,对沉玉君你毫无伤害。只是可千万别让我死了,不然,你的篓子可就大了。”
旁边寺庙的香火气旺得熏人,并着凡界结结实实的日头晒得人脸上冒汗。
婴勺抬手给自己扇了扇风,对沉玉笑得非常友善。
沉玉捂着胸口,盯了她半晌,然后微微咧出个毫无芥蒂的笑:
“那就仰仗婴勺君庇护了。”
“既然达成一致,咱俩就是兄弟了。”婴勺拍了拍沉玉的肩膀,无视他的脸色,跑了两步捡起方才被踢飞的破碗,摆到二人跟前,“从此一个碗要饭,有我一口就绝不落下你。”
沉玉看了眼那破破烂烂满是尘土的碗,笑得比方才还要勉强:“这倒是大可不必……”
然后他的肚子就“咕噜噜”叫了一串。
仿佛是为了回应饭友的需求,紧接着婴勺的肚子也叫了。
沉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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