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道路犹如被泼上了一层烈火,在烈日下格外模糊,姜吟玉眯了眯眼。
她们日夜赶路,天不亮起来奔波,晚上入夜才敢安睡,田野里蚊虫肆虐,毒蛇扑出咬人,扰得姜吟玉精神恍惚,不敢安眠。
在这样绝望的气氛中,所有人都快到了临界点,队伍里时不时爆发斗殴与强夺钱财粮食之事。
每到这个时候,姜吟玉就心惊肉跳。
二人在路上遇上了一心善老妇,她见到阮莹是孕妇,愿意让阮莹搭她们的牛车。哪怕队中本有人打她二人的主意,看老妇有几个体壮的儿子,也渐渐收回了心思。
终于,在经过四天三夜的跋涉后,连绵几里的难民队伍到了酒泉城外。
盘旋在人群中死气沉沉的气氛渐渐消散,带上了几分久违的喜悦。
姜吟玉感觉手腕一紧,转过头去,看阮莹握住自己的手,情绪激动道:“快到了!”
这时,前方的人停了下来,牛车随之停下。
阮莹趁机与姜吟玉说话,却听人群中有人道:“北戎人正在悬拿公主,你们知晓吗?”
“哪个公主?”
“还能是哪个公主,自然是柔贞公主。”
姜吟玉脸上神色一顿,望向交谈的几人——
一人问:“北戎人为何悬拿公主?”
年轻男子咋舌道:“咱们公主和太子那些七七八八的事,老人家您还没听过呢?太子杀了北戎王的儿子,北戎就要报复在公主身上。”
他压低了声音:“北戎人说谁见到公主,将公主下落告诉他们,就赏赐谁百车珍宝!可太子紧着她,早派人将她送走了,人家锦衣玉食,哪儿还能像我们受难啊……”
话语一个字不落传入姜吟玉耳中,她低下头,面容隐没在面纱后。
阮莹的话在她耳畔响起,“无事的,我们很快就进城……”
姜吟玉手扶着牛车,竖起耳朵去听那些人的议论声。
“你如何知晓的?”
“北戎和大昭在前线打仗,他们的将领当着大昭士兵的面放话,让他们交出公主。说公主是太子的女人,出嫁过不止一回,不如也送给他们北戎玩玩,问太子答应不答应。”
这话一落,四下一片骚动声。
“太子回什么了?”
“能怎么回?都欺负到头上了,听说太子那日直接将那将领活捉亲自斩了。”
姜吟玉眼睫颤了颤,望向自己沾满泥尘的指尖,沙哑的声音问:“公主如今在哪里?”
众人被这声音打断,寻说话声方向看来,见说话者满面尘土,衣袍破旧,对这女子也未生出狐疑,只道:“去东边了吧。”
姜吟玉嗯了一声,不再说话,流民很快又被旁的事情吸引去了注意力。
队伍堵在这条拥挤的乡间小道上,许久也没有前进的迹象,人吵里起了骚乱:“怎么回事啊,前面怎么还不动?”
远方出现一道官兵的身影,那人手持长矛,策马来驱赶来流民,“不得往前!回去!酒泉郡不开城门,不许放任何人入内!”
一石激起千层浪。
官兵面部遮着挡风的黑布,鹰目一扫质问的人,道:“上面下的命令,北边来的流民一概不收!逃荒者身上带了霍乱疫病!”
官兵沿着人潮策马,高声传达命令:“酒泉郡不收流民!尔等速速回北方!”
他回来经过阮莹身边,阮莹高声质问:“怎会不收难民?这是兰家下的命令吗?”
“兰家老爷病倒,如今酒泉郡归杨大人管,他说不能放一个人进去!”
旁侧年迈的老人走出一步跪下磕头道:“官兵老爷,求求您放我们进去吧,我们一家老小已经走了几天几夜了。”
那官兵勃然大怒,见在老人的怂恿下,越来越多的流民跪下,顷刻队伍就如草偃倒一片,他将长矛直接往老人后背插去。
一个眨眼的功夫,那老人后背涌血倒在了田野里。
官兵吼道:“谁还敢闹事!”
周围人扑上来哭嚎,流民连日来压抑的情绪被这一幕引爆。老人的儿子掏出手中匕首,直接往官兵的马刺去!
众人前仆后继上来,去抢夺官兵的马匹,很快便将那官兵撞倒在地。
停滞许久的流民队伍,再次往前涌动。百姓前仆后继,如饿狼般夺路奔向城门,踩踏声、惊慌的叫声响起。
载着阮莹的牛车也动了起来,姜吟玉从变故中抽出思绪,随着车跑起来。
厚重的城门需要十个男人推动才能打开,“轰隆”一声,姜吟玉看到城门缓缓向两旁打开。
一队整装待发手持长弓的官兵策马奔出。
城门之上,杨晃杨大人立在那里,俯看着下方,声音如一支冰冷的箭穿梭过灼热的空气:“酒泉等河西四镇,不收流民!”
“胆敢闯城者,杀无赦!”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传来,人群往回奔走,犹如山崩地裂。
姜吟玉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血,赤红色雨水的飘落,让她腹中升起一股反胃感,几乎头昏目眩,她强撑着随众人转过身奔走。
前夜北戎人斩杀流民的一幕,在这片土地上再次上演。有人逃跑,有人被一箭刺穿胸膛,有人精疲力尽倒下。
不知多久,姜吟玉颓然瘫坐在山坡上。
身后是长烟落日,一座城门紧闭,而远方天的尽头,是狼烟浓浓升起的烽火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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