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很快他就真的笑不出来了。
那“仙鹤”看到了是他,如梦初醒般,竟是从那透明的仙器里面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然后“仙鹤”便被罡风和他身体的重量扯出了仙器笼罩,和他一起被卷向了旋涡。
那时候的尹玉宸常年拘束自己的情感,并不知道该如何对这种情况表达震惊。
可那时候他浑身僵硬,一双眼在风沙和乱发之中刺痛,却死死盯着“仙鹤”。
她疯了,他想。
然后他被抱进了怀中,他听到了她的闷哼,感觉到了她用对于“仙人”来说过于不入流的灵力裹住了怀中的他,看到“仙鹤”张开了稚嫩的羽翅,试图护住他。
她的口鼻很快溢出鲜血。
那鲜血被卷到他脸上,带着难以形容的,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要杀掉他父母之后,鲜血溅在脸上的味道。
那时候尹玉宸生的扭曲,思想也早就腐烂成了一滩淤泥,他恨不得身边所有人去死,却在那瞬间生出了至少这只“白鹤”不应该死的想法。
她自己都自顾不暇,被仙器罩着还吓得魂飞魄散,为何要不自量力地伸手来拉他呢?
他们最终没有被卷入魔窟,来救他们的人宛若真的天神临世,他叫“仙鹤”为小师妹。
他顺便也救了自己。
宴春在尹玉宸的视角看了当年的魔窟现世,又抽离了尹玉宸的意识,开始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一切。
魔窟吞噬了大量生人,之所以没有将宴春和尹玉宸撕碎,是因为荆阳羽赶到的时候,它正在回缩。
但宴春依旧碎了灵府,昏死过去,被一行人带回了仙山。
而被救下的那个同样昏死的孩子,荆阳羽派人去安置,那时候安置尹玉宸的弟子,将他送回了他们家残破的院子,交给了他们侥幸没死的一个邻居老太太。
这样的“安置”算是很寻常,修真者并不是真的神仙,他们能够下山除邪祟,却不能和凡人有太多牵扯。凡人自有命数,修真界也不是什么孤儿寡母都管,否则仙山岂不是要人满为患?
自然的,待到尹玉宸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他自己。
他在残破的小渔村里面等了三个月,宴春哪怕是以一种旁观者的视角来看,也知道他在等什么。
他一直看着当时的宴春和他说的仙山的方向,一直靠吃着村里在死了人之后,官府集体办过丧葬之后的贡品,撑了三个月。
从初秋等到深冬。
没等到救下他,答应带他回山去修仙的“仙鹤”。
他再不走就活不下去了,于是他小小的一只,独自上路。
记忆就到这里,宴春身在梦中,却已经泪流满面。那时候她因为灵府破碎还在昏睡之中,待到她在涤灵池第一次醒来,已经是出事几月之后,令人下山去找尹玉宸,他已经不知去向。
她躺在床上哽咽痛哭,伏天岚和宴高寒守着她,却叫不醒她。
记忆不全,手镯破碎之后,飞入宴春灵台的,只有尹玉宸亲自撕裂的天魄半魄。
他从小渔村离开之后去了哪里,都经历了什么,宴春根本看不到,是一片白茫。
是尹玉宸不肯给她看。
宴春穿过一片白茫,又看到了尹玉宸。
那是他们在衡珏派外门后山的初见。他已经长大了,丝毫没了小时候的模样。
他压着自己的激动和兴奋,闭着眼睛,被冒冒失失滚下山的宴春压在身下,却不敢看宴春一眼。
因为得知了宴春当初为自己落得灵府破碎,他不敢和她相认。
怕这个故人,现在是宴春最痛恨的罪魁祸首。
宴春用另一种视角,看着属于他们之间的一切过往……
“回师姐,我叫尹玉宸,玉器,玉,北辰,宸。”
“师姐小心,水中石头漫生青苔,很滑。”
“她学你也不像的。”
“我身无长物,唯有自身……不若做师姐的炉鼎如何?”
“深呼吸,冷静点,你说的话,我全都相信。”
“我去帮师姐把她杀了,不就解决了?”
“那我就叫姐姐如何?”
“我愿姐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我不觉得命烂,遇见姐姐,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情”
“姐姐,你生来便有遮天蔽日的羽翅,束缚解开后,不要怕,飞吧”
“姐姐这次说话要算数哦。”
宴春深陷在这些记忆之中,不肯醒过来,反反复复地回味着她和尹玉宸之间的一切,原来那些她的不解,其实早有原因。
他对她的予取予求,温柔备至全心信任,并不突兀,也不是为她浅薄的施恩和招揽,那都来自于她曾经的救命之恩。
他说过自己身无长物,无以为报,想要做她炉鼎。
却原来他这个炉鼎,是用来供命的。
宴春在这些记忆之中痛苦、迷失、思念、崩溃。
她像尹玉宸曾经教她的一样,心有不解,就反反复复地将事情事无巨细地重温。
然后宴春又发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确实对她不惜一切地好,但这份好中,未必没有私心。
他引着她一步步跟随他,对她随时敞开怀抱,利用她的单纯和对情爱的懵懂,经常做那些看似无意,实则最是勾人的小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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