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雩幼稚地瞪了回去,唇角挂着看好戏的笑。
“哦,御花园?”曦河公主果然问道:“本宫也许久未去那里了,前些这泰和殿都是金桂香,想必是桂花树都开了花罢。”
可是顾瑶哪儿有心思注意到桂花,她犹豫了一瞬,心底的种子难以抑制地破土而出,她忍不住问道:“殿下,我在那里好像看到了一位故人。”
曦河和谢幼云都微微一愣,彼此交换了个目光。
一时间气氛少许沉默,云雩好奇地打量着众人的脸色,突然一声轻笑:“小顾瑶,我在山里教了你那么多东西,可从没教过你胆小如鼠。怎么一到了京城,你就打算当缩头乌龟了?”
顾瑶哑然。
是啊,现在念念不忘又有何用,方才在御花园中,自己为何不敢上去问一问,哪怕回他一句“好久不见”呢?
“是本宫考虑不周,你们二位此番下山也不容易,不若先去小憩片刻。待会儿再开宴罢。”曦河恰到好处地打起圆场。虽说泰和宫是她地地盘,但难免隔墙有耳。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对大家都没好处。
那位故人是谁,自然不用多说。
“多谢殿下。”
既然公主都发了话,一行人便由宫女带着,去侧殿小憩。
云雩真的有些疲惫,急着去休息,脚步轻快地走在前。谢幼云和顾瑶跟在后面。
“你方才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谢家女聪慧过人,当下没有旁人,索性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
顾瑶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她的发髻:“我并无他意,你莫要觉得冒犯。”
“你直说便是。”
“我今日看到你梳着未婚女子的发髻,所以一时有些惊讶。我记得三年前你和李衍的婚事已经定下……”
“确是如此。”谢幼云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波动:“但婚约现已作废。”
顾瑶瞪圆了眼睛,万千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本以为自己会欣喜,却是惊讶多一些:“当真?”
谢幼云似乎想起什么,恍然道:“顾姑娘,你这些日子不在京城,大概没有听闻此事。三年前谢府已经退婚,我同李公子已经没有任何瓜葛。”
“……为何?”
脚步声回响在空荡的宫殿中,谢幼云嘴唇动了动,扭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瞬间,顾瑶察觉到谢幼云眼神中的悲悯,有些许后悔自己问出了这个问题。
“三年前,李家因人祸被打压清洗,树倒猢狲散,这便是谢家取消婚约的原因。”
顾瑶的脚步停了下来。
这些话落在耳畔,像是炮仗一样炸得她头晕眼花。人祸?打压清洗?李府——是那个有着漆朱大门、白色高墙的李府么?
她想起了儿时那个宽敞挺阔的庭院,李府的墙总是幽深挺拔,里面时常传来悠闲的丝竹声。还有一棵巨大而又茂密的泡桐树,到了春暮夏初,满巷子都飘满了淡紫色的泡桐花,美不胜收。
“那……李衍呢,他还好么?”
谢幼云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问题,摇了摇头:“他怎可能过得好?”
李家事发是在一个盛夏,那时候李尚书被打入牢中,罪名代发。那几个月,对李府不利的证据一件件地搜集到了台面上,像是揭开一个臭气熏天的沉痼。当时京城的世家人人自危,看到李府被抄家清洗的惨状,纷纷避之如蛇蝎,连李府的马车都拦着,不让从家门口走过。
从人人羡之的新科状元郎,到人人避之如蛇蝎,他好像一颗过早燃尽光亮的星子,爆发出无比灿烂的一瞬后便迅速陨落,让人扼腕叹息。
那些日子李衍是如何度过的?她并不清楚,只是听闻他四处奔波,为父亲翻案。他母亲早逝,亲缘寡淡,诺大的李府只有父亲一人相依为命,结果李尚书还是没能熬过开春,便在狱中自尽身亡。
那时,李衍已在玄青广场上跪了两天两夜,初雪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肩头,几乎把人冻成了一座冰雕。看到的人都不忍心,别过了脸,加快脚步走过。
谩骂也好,同情也好,雪地中静静跪着的少年无动于衷,背脊依旧挺得笔直,虽然老天几乎把他摧毁了,但始终没有折断他身上的傲骨。他像是一支腊月里披雪戴霜的竹,清隽而又倔强地昂着头,不肯罢休。
他依旧是那么耀眼,即使在身后拖出了一条刺眼的、鲜红的血痕,即使他听到父亲身亡的消息,呕出一口鲜血来,几乎魂归西天。
他依旧是那个李衍。
骄傲的,不可一世的,永远不会低头的李衍。
……
到了傍晚时分,夕阳西垂,澄澈的天空被抹上一层金色的晚霞。
御花园早恢复了宁静,清风吹过,只有花草虫鸣,像是与世隔绝的桃花源。顾瑶走在来时路过的鹅卵石小径,一路树荫遍地,满地都是黄色的落叶。她的目光在园中搜寻了一会儿,很快便找到了目标。
他在那里。
青年站在一片浓郁的秋色之中,身躯削薄修长。他看起来同三年前更为挺拔,肩膀也更加宽大,少年青涩的气质经历岁月沉淀,变得成熟而厚重。
如果李府没有那场横祸,顾瑶心想,现在的李衍应当是如何的惊艳卓绝、意气风发?
李衍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他正拿着札子记录今日当值的日志。这是他每日的工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天与花草为伴,为他们浇水施肥,把这些金贵的宝贝照顾的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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