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谁人在皇帝面前都要赞一句“先帝与今上共创宣隆盛世”,上至权贵将相、中至文人学士、下至布衣百姓,皆时有“盛世”,“全盛”之类的溢美之词,可是又有几人想过虽是盛世,却不代表国库就是金山银山取之不尽!
他又何尝不想迎合圣意,讨皇帝欢心,然而国库空虚,皇帝这八年来已经三次南巡,此外,每年还要狩猎、避暑,每次出行都是百官随行,兴师动众,大摆排场,其中花费的近半银子就是从国库挪的,从去年腊月起,各地屡有灾害,朝廷因此少收了不少税款,拆东墙补西墙,户部哪来银子可用!
偏偏,有些话却是不能对皇帝直言,就怕听者有意,皇帝恼羞成怒,觉得自己在斥他奢靡。
想着,端木宪的脸色越发凝重,眉宇紧锁。这几个月他屡次对皇帝上奏国库不足,恐怕皇帝心中已经起了不悦。
端木绯打量着端木宪的神色变化,觉得差不多了,又问道:“祖父,您现在还觉得祖母十日后的宴请妥当吗?”
不妥。端木宪的心中自然而然地浮现这两个字。
从老三的这个调任,可见皇帝多少对自己有些许不满,在这种时候,尚书府若是继续这般招摇,没准皇帝会觉得自己妄自尊大,想要结党营私,为大皇子拉拢人心。
思及此,端木宪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端木绯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外书房里,一片死寂,沉默蔓延,这个时候,连窗外庭院里的树木花草都停止了摇曳,四周没有一丝的风,空气凝固,时间似乎静止了。
小厮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端木宪端起了手边的青花瓷茶盅,喝了一口尚温的茶水后,方才打破这片沉寂,问道:“四丫头,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吗?”
“回祖父,都是我自己想的。”端木绯点了点头,乖顺得就像是一个先生跟前的好学生般。
端木宪露出沉吟之色,幽深的眼眸中燃起一簇小小的火光,他这个四孙女确实有几分像他,这一次又带给了他新的惊喜。
端木期被外放的事,端木宪和幕僚们不知道私下商量过多少次,各种猜测都有,却偏偏没有这个九岁的小姑娘看得透彻。
从前府里总说端木绯是个小傻子,贺氏也在他面前说起端木绯“不太灵巧”、“性子闷”云云,但如今看来,端木绯精于算学,口齿伶俐,也颇有几分眼界,怎么也不是个傻子啊!
要么就是贺氏故意贬低端木绯以排挤她们姐妹,要么就是端木绯大智若愚……
端木宪眯了眯眼,身上隐隐释放出凌厉的气息。
不管怎么说,端木绯姓端木,是自己的孙女,是端木家的血脉!
她有这样的眼界,那也是一种天分,可遇而不可求。
“四丫头,你刚才说的这些事事关重大,我心里有数了……”端木宪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刚才说的这些,你可不能再告诉别人,包括你姐姐。”
“是,祖父,孙女明白。”端木绯乖巧地点头应道。
“以后,你要是觉得有什么不妥的事,就尽管来与祖父说,”端木宪的语气略略凝重,透着些许威严,“尤其不可轻易揣测圣意。”皇帝最忌讳别人揣测圣意,他们这些近臣对于这点都是心知肚明,不敢越雷池半步……
端木宪关切地叮咛了几句后,这才打发了端木绯。
端木绯拿着那册《缀术》起身退了出来。
太阳西斜,黄昏的天气清凉舒适,在那阵阵晚风吹拂中,端木绯漫步在空旷的游廊中,嘴角弯弯。
第84章 能装
“我以为你为人处世一向谨慎,为何这一次宴请宾客之事不与我商量一番?!”
“你知不知道这次差点就替我们端木家招来了祸患!”
“简直目光短浅!”
……
贺氏被端木宪斥责的消息如同平地一声旱雷起在府中炸响。
端木宪拂袖离去,并急冲冲地命回事处把所有的宴帖都拦了下来。
端木宪和贺氏成亲几十年都没有红过脸,府中上下谁不知道老太爷一向敬重太夫人,一时间,府内一阵暗潮涌动,众人皆是暗暗揣测着。
端木绯只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每日照常与端木纭一起过她们的日子。
时间一天天过去,骚动也渐渐平息下来,很快就到了七月下旬,蝉鸣声似乎更为响亮刺耳了。
七月二十七日的天气甚好,碧空如洗,巳时还差一刻,就有丫鬟跑来禀,李家三表少爷刚刚被迎进了角门。
永禧堂的正堂里,端木宪和贺氏正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太师椅上,端木珩、端木纭和端木绯几个依着齿序坐在两边的圈椅上。
厅堂三面的窗户门扇都大敞着,屋子里一片通透明亮。
又等了一盏茶功夫后,就见张嬷嬷领着一个身穿湖蓝色五蝠捧寿团花纻丝袍子的少年穿过月洞门往这边而来。
旭日的光芒下,少年步履稳健,那麦色的肌肤泛着金色的光泽,英气勃勃,看着比京中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多了一分飒爽。
李廷攸很快就跨入厅堂中,目不斜视地走到近前,对着端木宪和贺氏请安:“李家三郎廷攸给亲家老太爷、太夫人请安。”
他郑重其事地行了长揖礼,仪态极为优雅,举止间彬彬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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