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自己连下面的人都压不服,那就更坐不稳五军都督府大都督的位置了,今天是丁中庆不把他放在眼里,那明天呢?后天呢?
这是大忌!此风不可长!
耿安晧暗暗咬牙,大步上前,果断地一把抓住了丁中庆握刀的右臂,手下微微使力,语气还是相当客气,好言相劝:“丁中庆,封炎一贯喜欢挑拨,莫要中了他的计!”
丁中庆要是不慎伤了封炎,这事岂不是要闹到御前去?!
相反,假若是封炎伤了丁中庆,以皇帝对耿家如今的态度,耿安晧却拿不准皇帝会不会息事宁人……无论是哪种结果,对自己而言,都非常不利。
耿安晧清楚地知道不能再让封炎和丁中庆闹下去了。五军都督府上上下下盯着的人不少,若是任由封炎在此闹腾,只会雪上加霜地损害自己的威信。
毕竟,父亲已经不在了……
自己身后的那座大山已经倒塌了……
耿安晧的心口微微颤了颤,强压下心中的仿徨,对自己说,他只能靠他自己了!
丁中庆看着耿安晧那幽深如墨的眼眸,稍稍冷静了下来,心里还是不满得很:这要是先卫国公耿海还在,自己哪里需要这样忍气吞声地被安平的儿子所折辱!
耿安晧终究不是他老子,他还差得远呢!
丁中庆收起了长刀,往后退了半步,死鸭子嘴硬地说道:“封炎,看在国公爷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这毛头小儿计较!”
要是父亲还在的话,丁中庆哪里敢在这里拔刀!耿安晧心如明镜,一切都不同了。
“封炎。”耿安晧深吸一口气,咬牙看着几步外的封炎,“本公一定会给五城兵马司一个交代的,本公就不送客了。”他的声音冷得快掉出冰渣子来。
“那我就在五城兵马司等国公爷的好消息了。”封炎抛下这句,就大摇大摆地走了,无视耿安晧和丁中庆那阴沉的脸色。
书房里陷入一片凝重的死寂中。
封炎出去后,远远地就看到了君然朝这边走来,脸上噙着一抹饶有兴致的笑。
“阿炎!”君然对着封炎挤眉弄眼,勾肩搭背,凑在他耳边说道,“你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企图?”
君然也是听说了封炎带着几个五城兵马司的人跑来兴师问罪,就赶紧跑来凑热闹。
封炎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当然是来给你撑腰的,免得你在这里被人欺负了。”
“……”君然的眼角抽了抽,他要是信了封炎这番鬼话才有鬼呢!
封炎也不在意君然信不信,拍了拍他的肩膀,似真似假地说道:“你好好把握机会。”
封炎毫不留恋地走了,他今日这一闹看似只是一群纨绔跑来无理取闹外加落井下石,却在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的五军都督府中投下了一颗石子。
原本在耿安晧的勉力下,局势还算平稳,现在那种表面上的平静被一下子撕开了一道口子……
以丁中庆为首的武将们,纷纷跑去了卫国公府,要让耿安晧出面,他们被晾在京里已经够久的了。
耿安晧更加头痛了。
这些武将多是莽夫,以前他耿家最风光的时候,很多事都是父亲一句话的事,可是如今不同了。
原本武将考评和述职都是隶属五军都督府的职责范围,但是之前,因着他和父亲带着皇帝去安平长公主府想抓住安平、封炎母子的把柄,却反而被他们母子反将了一军,因此激怒了皇帝,只能被迫把武官诰敕交给了吏部。
如今吏部非说武官考核和文官一样,也当由吏部负责,要他交一份武官的名录,耿安晧当然不肯,才会一直僵持着。
耿安晧本来想得好好的,武官久离驻地,容易动摇军心,他就不信皇帝不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把武将考评和任职拿在手里,皇帝是想要削五军都督府的权,他决不能让皇帝得逞!
原本只是吏部那里施压,耿安晧还抗得住,没想到连他下面的武官也来闹,内外夹击,搞得他里外不是人。
短短几天,耿安晧算是领会到什么叫做人走茶凉,要是父亲还在,丁中庆怎么可能一呼百应地叫来这么多人与他作对,便是他们敢来,看到父亲也早就气弱了,谁敢在父亲跟前多说一句!
然而,现在他只能一个人硬扛。
为了耿家,为了父亲在天有灵,他也必须扛住,保住他们耿家的荣光。
耿安晧不知道的是他已经死去的父亲还苟延残喘地活着,在阴暗不见天日的地牢里活得生不如死。
除了给他行刑、送饭的人,耿海偶尔还能到的人也就是岑隐了。
岑隐很少来,他要是来了,必定会带给他一些关于外面的事,好似闲谈似的告诉他。
三个月了,耿海被关在这个地牢中已经三个月了。
此刻的他瘦得脸颊都凹了进去,鬓发间多了一半的银丝,整个人不仅是老了很多岁,甚至是脱了相,身上布满了血肉模糊的新旧伤痕与无数暗红的血渍,连那破碎不堪的衣裳都与皮肉黏连在一起,让人不忍直视。
哪怕此刻把他送到耿安晧身前,耿安晧恐怕也一时认不出这个比路边的流民乞丐还要肮脏干瘦的男人会是他的父亲耿海。
幽暗的地牢里,只有岑隐一人阴柔的声音回荡在阴冷潮湿的空气中。
“卑鄙,你们真是太卑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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