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诏之事本是杨晖所为,人都死了好些年了,杨家人如今也算是被牵连,可是,他们想要求端木家的庇护,却又不肯说清楚前因后果,含糊其辞,这是想将端木家也拖下水吗?!
幸而祖父端木宪一向谨慎又精明,就算没有自己提醒,应该也不会犯傻去给杨家当枪使。
端木宪在最初的震怒后,很快就冷静了下来,面沉如水。
“四丫头,这事我知道了,不会让杨家攀上我们端木家的。”端木宪沉声道,声音冷得几乎快掉出冰渣子来。
杨家这件事,往小了说,皇帝要遮丑,不想承认他自己得位不正,就不会深究杨家,最多在仕途上卡着他们,让他们子孙都没有前程。
但是,往大的说,皇帝若要泄愤,怕是杨家满门都保不住。
想到这里,端木宪瞳孔微缩,眸色更幽深了。
当初他就不想和杨家扯上任何关系,偏偏小贺氏和端木绮愚不可及,惹事生非,现在被攀上了这门狗皮膏药似的姻亲,甩也甩不掉。
端木珩的思绪还沉浸在遗诏中,欲言又止,眼神中有些迷茫。
他自小学习孙孟之道,想着将来科举为官,为百姓,为朝廷,为大盛尽一份自己的心力。
过去的这两年,他跟着端木宪一起接触了不少朝事,不再是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
他看到了那盛世繁华之下的危机重重,这个大盛早就千疮百孔,这个朝廷早就腐朽不堪,甚至于龙座上的那个天子得位不正……
现在的朝廷真值得他去效忠吗?!
端木宪对这个长孙再了解不过了,一眼就看出了他心中的迷茫,有些无奈。
然而,现状就是如此,大盛上到皇帝,下到官吏,都不清正。
“珩哥儿。”端木宪抬臂穿过两人之间的小方几拍了拍端木珩的肩膀,安慰道,“你不要钻牛角尖……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
人至察则无徒。
长孙早点意识到这点也是一件好事,这个世上本来就没什么净土。
“大哥哥,船到桥头自然直。”端木绯站起身来,乖巧地给端木珩斟茶倒水,“等你考上了进士,再来想别的吧。”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现在还是举人,负责读书就好。
端木绯笑眯眯地对着端木珩眨了眨眼,心里觉得端木珩真是想多了,等到他以后考中进士进了官场,这朝堂是什么样还难说呢……
咳咳。
佛曰:不可说。
看着她活泼轻快的样子,端木珩怔了怔,失笑地勾唇。
他这大哥还要小妹妹来开解,实在是惭愧。
“四妹妹,你说的对。”端木珩接过端木绯孝敬的茶,一本正经地提醒道,“我现在的本分是读书,那你呢?”
你的书读了吗?!
端木绯小脸一僵,小嘴一扁,差点没把她刚送上的茶给夺回来。
要不要这样?!
他们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端木宪看着这对兄妹,心头的郁结一扫而空,哈哈大笑了起来。
守在书房外的大丫鬟听到老太爷的笑声,不禁松了口气:许久没听到老太爷笑得这么高兴了,还是四姑娘最会讨老太爷的欢心!
庭院里又响起了欢快的虫鸣声,晚风习习,树影婆娑,夜正漫长……
接下来的几天,端木宪忙得好似陀螺般停不下来,皇帝虽然回了京,却借口休养龙体,还是没开早朝,朝中的政务暂时还是由司礼监协同内阁共同处理。
皇帝每天都在宫中与他的美人赏赏景,吟吟诗,喝喝酒……风花雪月。
才五六天,皇帝就觉得闷了,计划着今年早点去避暑,这个口风才透出去,端木宪就忍无可忍了,火速进宫求见皇帝。
“皇上,北境战事吃紧,兵力、粮草、兵械统统不足,季姑娘捐的四百万白银都紧着南境那里花了。”
“皇上,大泽湖要加修堤坝,锦山堰要重修,天斐坝、于家坝、锦山堰等地都免了赋税,西南几州又有干旱,还需拨款赈灾……”
“现在各地春税还没有收上来,臣以为不如今年就别去避暑了……晚些再去秋猎吧。”
端木宪的声音在一阵瓷器破碎声中戛然而止。
守在御书房外的两个小內侍互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站在檐下,任由屋内一片狂风暴雨,他们都是不动如山。
半个时辰后,端木宪就从御书房出来了,他背上似是压着一座大山,原本挺拔的身形多了一丝伛偻与无奈,整个人看着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他终究是没能说服皇帝,还被皇帝狠狠地骂了一顿。
端木宪疲惫地看着前方阴沉沉的天空长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身心俱疲。
圣意已决,皇帝已经定下六月就出发去宁江行宫避暑。
端木宪正要从檐下走出,却见天空中飘起了绵绵细雨,地面没一会儿就半湿了,御书房外的内侍见了,连忙唤住了端木宪:“端木大人,这天正下雨呢。不如咱家给大人去拿把油纸伞可好?”
“多谢公公了。”
端木宪对着那内侍拱了拱手,笑容有些勉强。
内侍也知道端木宪方才在皇帝那里挨了训,也没多说,赶紧跑去取伞。
端木宪站在檐下,静静地看着前方如帘的细雨,纷乱的心绪随着飘落的雨水渐渐平静下来,想起了端木绯与他说的那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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