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的空气中近乎凝固。
君然周身散发出丝丝缕缕的悲恸,神情木然,仿佛三魂七魄少了一半似的。
他不说话,其他人也就没有说话,沉默蔓延着,似乎在哀悼着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君然开口道:“阿炎,可以给我一炷香时间吗?”
封炎似乎猜到了君然是要做什么,道:“我来帮你。”
君然点了点头。
周围的其他人都悄无声息地散去了,如鬼魅般藏匿在树林中。
封炎和君然一个解开包袱,一个解开麻布袋,默契地开始为简王收敛尸身。
为袍泽收敛尸身的事,曾经封炎不知道做过多少次,只是他想不到,有一天,他手下需要收敛的尸身会是简王。
穿针引线,穿着麻绳的银针小心翼翼地穿过那惨白的皮肤与腐败的血肉,一针接着一针。
君然一点点地把尸身与头颅缝合在一起。
封炎也没闲着,帮简王把散乱的头发梳好,重新又绾成了发髻,然后用湿布一点点地擦去他脸上的血污……
那张曾经熟悉的面庞早就面目全非,浑浊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足以令人浮现连篇……
君然俊朗的脸上面无表情,眼神沉沉。
他抬手,慎重地把简王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眸合上了。
父王该暗安息了!
父王能为大盛做的都已经做了,无愧于心。
君然默默地走到了三步外,对着简王磕了三个头,郑重其事。
封炎也磕了头,然后道:“阿然,我们先回京再说。”
封炎在北境能用的只有千人,怎么都不可能以千人就去对抗北燕的数十万大军。
他们也不能轻举妄动去暗杀北燕元帅,要是暴露了身份,等到他们走了,北燕人只会把火宣泄到北境的百姓身上。
现在,他们只能先回京。
无论是调兵,还是反击,一切都只有等回京后再说。
这些个道理即便封炎不说,君然也都明白。
他抬眼看向了京城的方向,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那似叹息一般的声音才逸出嘴唇,就被周围的树枝摇曳声压了过去。
林中陷入一片寂静。
不知何时,远处传来了夏蝉垂死的蝉鸣声,从北境一直到数千里外的京城都是如此。
时值夏末,蝉鸣声一日日地越来越凄厉,扰得人不得安宁。
端木绯独自坐在小书房里,手里捏着一支羊毫笔,似乎有些闪神。
她以羊毫笔沾了沾藤黄颜料,又把纸上的一朵金桂填上了颜色。
这是一幅金桂图。
端木绯是用九九消寒图的画法画的。
在封炎走的次日,她画了一枝素桂,枝上画桂花九朵,每一朵桂花画九片花瓣,共八十一瓣。每一瓣代表一天,每过去一天就给一瓣桂花涂上颜色。
现在这枝素桂上已经画好了一朵完整的金桂,代表封炎已经走了九天了。
这几天来,朝堂之上,一团乱,每天主战派和主和派人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对方,端木绯都从端木宪的口中听说了。
这些天,端木绯一直是闭门不出,没事的时候,就在涂这幅金桂图的花瓣。
涂完了这片金桂花瓣,端木绯拿着笔就开始发呆,眼神恍惚。
蜷缩在一旁的竹箩里睡觉的白狐狸早就习惯了,看了她一眼,就闭上了蓝眼睛,换了个姿势,继续睡觉。
可才闭上眼睛,白狐狸又突然睁开了眼,抬头朝窗外的方向望去。
窗外树枝簌簌摇曳,还夹着八哥粗嘎凄厉的叫声。
第544章 归来(十三)
端木绯眨了眨眼,忽然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朝窗外看去。
几乎是下一瞬,一个着青莲色衣袍的少年出现在窗外,乌黑的头发梳成了高高的马尾,头上还带着些许湿气,衣袍上的熏香味随风吹入小书房中,钻进端木绯的鼻尖。
端木绯傻乎乎地看着与她相距不过一尺的封炎,好一会儿才唤道:“阿炎。”
她知道封炎去了北境,北境与京城相距两千多里,她以为封炎此去,没半个月怕是回不来,没想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端木绯差点没捏了自己一把,看看她是不是在做梦,可抬手时才发现手里还捏着那支羊毫笔,连忙把笔放在笔搁上。
看着端木绯的小脸上难掩欢喜,封炎勾唇笑了,笑容明亮璀璨。
这些天的疲惫似乎在她惊喜的一声唤中,消失殆尽。
他往窗槛上一撑,轻快地飞身进了小书房,落地时悄无声息。
这一路,他日夜兼程,快马加鞭,一方面是怕皇帝发现他离京,另一方面也是想快点回来,想快点见到她,也想让她安心。
梳洗完,又换了一身衣裳,他就急匆匆地跑来端木府见她……
“咕噜噜……”
一个古怪的肠胃蠕动声骤然响起,小书房里静了一静,气氛有些微妙。
端木绯又怔了怔,下意识地看看封炎的肚子,封炎觉得耳朵发烫,脑子就有些糊涂了。
他清了清嗓子,胡乱地没话找话:“我这一趟很顺利……”
他三言两语把他们在灵武城纵火取回尸首的事概括了一遍,最后道:“办完事,我就先回来了,君然应该已经进了晋州,正扶灵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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