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钟钰从不曾对端木绯恶语相向,但是课堂里的这些女学生都心知肚明钟先生不太喜欢端木四姑娘,上课的时候总是刻意忽略她,从来不会点她弹琴,也不会与她说话。
端木绯当然也知道,不过她乐得轻松,托着下巴径自发着呆,一会儿看着窗外的残菊,一会儿想着下堂课就是书画课,可以看到韩昌的那幅《五马图》了,一会儿又琢磨着下午可以和涵星一起去“西洋街”那边逛逛。
时间在端木绯的闪神中过得飞快,周围的琴声断断续续,钟钰又演示了一段《春江月》,正要再点人来弹,一个十六七岁的青衣丫鬟突然步履匆匆地来了,形容之间难掩焦急之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课堂里的众人也都认识这是钟钰的大丫鬟青碧,面面相觑。
青碧服侍钟钰好些年,自然是懂规矩的,知道钟钰现在在上课,这个时候贸然来打扰,肯定是有急事了。
钟钰抚了抚衣袖,站起身来,对着课堂上的那些女学生道:“你们先自己练习,我去去就回。”
“是,先生。”姑娘们连忙应声,自己摆弄起琴来。
涵星对弹琴什么的,一点兴趣也没有,干脆就坐到了端木绯的身旁,与她头挨着头,咬起耳朵来。
钟钰带着青碧出了浣碧阁,问道:“青碧,怎么回事?”
青碧朝课堂里的方向望了一眼,确定没人靠近,才附耳凑在钟钰耳边,压低声音道:“先生,付姑娘来了。”
付姑娘当然指的是付盈萱。
闻言,钟钰原本从容优雅的脸色霎时就变了。
她这一生总共收过六个学生为亲传弟子,其中付盈萱是她最喜欢的学生,不仅有天赋,而且勤勉,得了她七八分的真传,当年付盈萱随父母来了京城,却没想到发生那么多事……后来更是被付家关了起来。
钟钰也曾亲自去付家给付盈萱求情,反而被付家拒之门外,付夫人恨上了自己,觉得若非是女儿跟着自己学琴,也不至于沦落到那个地步。
这一眨眼,就已经三年多了。
钟钰忍不住回头朝课堂内的端木绯看了一眼,有时候,她也会想要不是付盈萱遇上端木绯,付盈萱的命运定是截然不同。
钟钰定了定神,急切地问道:“她在哪里?”
“先生,付姑娘来了蕙兰苑,现在就在映月斋里。”青碧连忙回道。
“……”钟钰再也顾不上课堂里的那些女学生,随青碧匆匆离开,朝着蕙兰苑的西北角走去。
女学的三位先生在蕙兰苑里都有各自的住处,平日里钟钰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住在映月斋里。
映月斋位于一片青翠的竹林中,一侧靠着池塘,秋风阵阵,竹叶随风沙沙作响,清幽雅致。
此刻映月斋的门口另一个圆脸丫鬟正在探头探脑地张望着想,见钟钰来了,连忙迎了上来:“先生,付姑娘就在里面。”
圆脸丫鬟领着钟钰进了东次间。
当门帘被挑起的同时,屋子里那个凭窗而坐的少女仿佛受惊的小鸟一般霍地站起身来。
“盈萱?”
钟钰轻声唤了一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女是付盈萱。
三年多不见,如今十八岁的付盈萱又长高了些许,身形纤细,肌肤雪白,着一袭柳色暗纹褙子,一头乌黑的青丝只是松松地挽了一个纂儿,斜插着一支碧玉簪,衣着、打扮都十分素净。
乍一眼看,她似乎也没太大变化,似乎只是长大了,可是再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的肌肤近乎惨白,没什么血色,她曾经灵动的双眸此刻变得呆板无神,瞳孔里藏着一抹受惊的灵魂。
钟钰简直不敢相信这三年多付盈萱到底是怎么度过的,她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先生!”付盈萱看着钟钰,扑通一声跪在了冷硬的青石砖地面上,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泪眼朦胧。
“盈萱,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钟钰快步上前,躬身想把付盈萱扶起来,心疼极了。
她一生没有成亲,把几个弟子都当亲生女儿对待,对付盈萱也是一样。
看付盈萱这几年在静心庵被磋磨成这副样样,钟钰心如刀割。
“先生,你帮帮我!”付盈萱一手抓住钟钰的衣角,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般,神情凄凄地苦苦哀求起来,“先生,现在能帮我的人也只有你了!”说着,付盈萱长翘的眼睫微颤,一行清泪自眼角滑落。
“盈萱,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你先起来。”
钟钰使了一个眼神,青碧就和那个圆脸丫鬟一起把付盈萱从地上扶了起来。
“盈萱,我们坐下说话。”钟钰拉着付盈萱在一旁的酸枝木罗汉床坐下,抬手抚了抚她略显凌乱的鬓发,“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付盈萱的眼眶更红了,声音微颤,“先生,我是逃出来的,我不想在那个地方被关一辈子……”
“但是,先生,我……我不敢回家。”
“父亲……父亲要是找到我,一定会再把我送回去的!”
“先生,我能倚靠的人也只有您了……”
付盈萱楚楚可怜地看着钟钰,纤细的身子如风雨中的娇花颤抖不已。
“盈萱,你别怕。”钟钰紧紧地握着付盈萱的一双素手,柔声安抚道,“你暂时可以先住在我那里,先把身子养好了。等过段时间,我再把你悄悄送离京城,我在江南也是有几处宅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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