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永聚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粘在蛛网上的飞虫,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文永聚浑身一软,像是烂泥般瘫下,不再挣扎,也不再叫骂。
就算他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听的,不过是白费功夫罢了。
这一刻,文永聚只觉得四周都一片黑暗,再也看不到任何希望了。
皇帝的呼吸愈发浓重急促,双目混乱,艰难、虚弱而又愤怒地质问道:“高则……禄,为什么?”
明明是自己提拔他为羽林卫指挥使,明明自己对他有知遇之恩,可是高则禄居然背叛了自己,投效了岑隐这阉人!
高则禄面无表情地看着距离他不足一丈的皇帝,凝视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皇帝。
他看来变了,不过那只是外表,在这副丑陋的皮囊之下,他还是那个皇帝,过去的那个皇帝!
皇帝看着高则禄的眼睛,只觉得看到的像是结了冰的湖面似的,寒气丝丝缕缕地自心口升腾而起。
即便对方没有说话,皇帝也能感受到高则禄对自己的憎恶。
须臾,高则禄平静地开口道:“七年前,两广一带,有倭寇勾结南洋海匪为患,海匪上岸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残杀了无数百姓。”
“然而,海匪机变,一旦事成,绝不留恋,即刻逃亡海上,而信州卫的海船落后,每每让海匪逃走,甚至反被海匪追击,死伤惨重。”
“彼时,信州总兵请求朝廷支援,照道理说,闽州距离信州最近,可是朝廷迟迟没有回应……”
“之后,海匪报复,信州、桂州十几万将士人死伤大半!”
他也曾经在信州卫任了四年的指挥同知,当年他们曾几度上报朝廷希望拨下新的海船,却屡屡因为国库空虚被拒。
当初,在海匪来犯的半年前,他就被调回了京城,也因此躲过了一劫,可是信州总兵以及他军中多年的同袍,还有那么多将士都死在了海上。
他知道朝廷没有批复闽州卫支援,不过是因为忌惮李家,怕李家继续坐大罢了。
高则禄的眼眸如冰,定定地看着皇帝问道:“皇上,您还可记得信州总兵是何人?”
“……”皇帝的嘴巴张张合合,脑海中隐隐约约地浮现一个名字,却是一时道不出来。
高则禄并不意外,勾出一抹嘲讽的微笑。
皇帝自然是不会记得的,皇帝巴不得忘记他所有的耻辱,仿佛只要不去记,不去提,那就不存在似的。
军人牺牲在战场上是为了保家卫国,护卫大盛千千万万的百姓,即便身死,那也是一种荣耀。
但是,他们的死却不是因为与敌人作战而死,是被皇帝的忌惮与疑心害死的!
那个时候,高则禄就觉得慕建铭这个昏君不值得自己为之卖命。
“……”皇帝怔怔地看着高则禄,眼睛里明明暗暗。
高则禄不欲多言,转过了身,对着下属使了个手势,意思是,把人带走。
几个羽林卫立刻就把慕祐景和文永聚往寝宫外拖去,文永聚消停了,但是慕祐景还在不死心地叫嚣着:“放开本宫!放肆!”
这时,皇帝回过神来,隐约想起了那件事。
是信州卫无能,才折损了那么多兵力,与自己又有什么干系!他当初没有治罪信州总兵满门已经是额外开恩了。
没想到他一片仁心仁德,换来的竟然是这些人的记恨。
“高则禄,站住!”皇帝激动地对着高则禄的背影喊了起来,“朕没错,是你,是你们……谋逆犯上……你们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然而,高则禄恍若未闻,甚至连步履也没停一下,往寝宫外走去。
“朕……朕要让你们……都满门抄斩!!”
被无视的皇帝恼羞成怒,激动之下,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子朝一侧倒了下去,他周围没有一个人,自然也没人扶住他,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下方的地面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皇帝惨叫着摔在了地上,身子滚了好几下,才停住,四肢与躯干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姿态。
他歪斜的嘴巴正好对着地面,牙齿磕破了嘴唇,鲜血与口水自嘴角流淌下来,与他身上的墨迹交相辉映。
皇帝哼哼唧唧地叫着,可是,依旧无人理会他。
他就像是一个路边的乞丐般,被人遗忘了。
前方,高则禄等人已经押着慕祐景和文永聚出了寝宫,只余下那道绣着五爪金龙的门帘还在半空中微微摇晃着……
“本宫一定要治你们的罪!”
“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奸佞……”
慕祐景早把皇帝忘得一干二净,还在叫嚣着,当他从寝宫来到正殿后,眼前的一幕让他霎时失了声。
他嘴巴微张,再也发不出声音,像是被掐住了咽喉似的。
外面的正殿中,此刻早不复之前的冷清,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济济一堂。
一袭大红麒麟袍的岑隐就坐在正殿最前方的一把高背大椅上,绝美的面庞上噙着一抹似笑非笑,似讥讽,似了然。
除了岑隐以外,几位内阁阁老、朝中重臣等等都到了,三十几人分成两列站在两旁,神情各异地看向了慕祐景,有些人神情惶惶,有些人惊疑不定,有些人若有所思,也有些人平静冷淡地作壁上观。
他们三三两两地交换着眼神,可顾忌岑隐就在这里,没人敢出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