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大松了一口气,赶忙逃也似的出去了。
永嘉看她那副胆怯的样子,倒也不觉得奇怪。陆勤这个人,大约是这些年打仗打得多了,手里沾了太多血,身上的气势,一般人都有些扛不住。
她倒是记得,她刚嫁给他的时候,明嘉堂的丫鬟,那时候是挺乐意朝他身边凑的。
永嘉垂下眼,轻声道,“国公爷早些洗漱吧,明日还要早起。”
陆勤“嗯”了一声,却坐了下来,不大想动。
永嘉轻轻皱了皱眉,她不想管他,但他这样满身酒气的,到时候睡不着的,还是她,不是旁人。为了自己能舒舒服服睡一觉,永嘉索性起身,纡尊降贵拧了条帕子,走回陆勤身边,递给他。
陆勤看了她一眼,倒是接了过去,自己擦了脸。
永嘉收回手,才发现方才拧帕子的时候,她没挽袖子,弄得袖子湿了些,布料黏在她的手腕上,湿哒哒的,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叫了嬷嬷进来,去换衣裳了。
陆勤看她走进内室,眸里却藏了点笑意。
永嘉实在不会伺候人,毕竟是金枝玉叶的皇家公主,刚成亲的时候,永嘉一时兴起,想替他穿衣,折腾了半天,衣服没穿成,倒是把指甲给弄断了,她从宫里带来的嬷嬷进屋替她铰指甲,还敢怒不敢言地看了他一眼,活像他欺负了永嘉似的。
如今也是,二十几年过去了,连拧条帕子,都能弄湿袖子。
他是真不敢指望她伺候自己。
陆勤摇摇头,起身进了盥室,洗去一身酒气,进了内室,本想等一等永嘉,但永嘉换衣实在很折腾,他今夜高兴,喝得也多了些,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永嘉换好衣裳出来,一抬眼,便见陆勤已经在榻上沉沉睡去了,他睡在靠外的位置,里侧空着,似乎是给她留着位置。
永嘉愣了一瞬,走过去,垂下眼,看着沉沉睡着的男人。这个男人,在任何人面前,都是强硬而可靠的,他战无不胜,牢牢守住大梁边关,震慑住藩王,她那些王叔提起他时,语气里充满了忌惮和厌恶。
但睡着了的陆勤,看上去,也就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深人静,人总会想太多的缘故,又或者,陆勤的归来,打破了她这段日子的平静,永嘉想起了很多旧事。
她的前半生,有两个最为重要的男人。
一个是她的父皇。
她的父皇,是个有抱负、但不大走运的皇帝。他登基时,当时的陆家的掌权人,还不是陆勤,是陆勤的祖父,那是个手腕极为强硬的老人,永嘉只见过他寥寥数次,几年后,他便战死在了宣同。
但那是后来的事情,父皇在位的时候,陆勤的祖父,强势到了皇室难以容忍的地步,他固执地把持着边关,不许任何人染指,就连父皇,天下之主,都不能越过他。
后来,就有了她和陆勤的婚事。
赐婚前一日,父皇带她攀上宫中高台,没有宫女太监,只有他们父女。父皇那时身子已经不大好了,爬的气喘吁吁,时不时要停下,登上高台的那一刻,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金光照在父皇的脸上,将他的孱弱,照得无处可藏。
高台上,父皇告诉她。
永嘉,如果有选择,父皇宁愿让你嫁给一个普通的男子,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你是公主,天底下除了你母亲之外,最尊贵的女子,甚至你母亲的尊贵,恰恰都来源自你和你的兄弟。你姓刘,你有必须担起的责任。
嫁给陆勤,或许很难,但你要记得,你是大梁的公主。
时至今日,永嘉仍然愿意相信,父皇曾经真的希望她过得幸福,哪怕他后来,亲自拟了赐婚的圣旨,把她嫁给了陆勤。
另一个男人,是陆勤。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要嫁给陆勤,比陆勤认识她还要早。
陆勤大概不知道,父皇初次引他去见她时,她在桃树下弹的那首曲子,连她自己都记不清,究竟练过多少遍,那天穿的裙衫,是母后、嬷嬷和她,从几百件裙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对他而言,只是个草草的一面,但对她,却排练了无数遍。
她虽然很早就听到陆勤的名字,但第一次见他,却是在几年后,那时陆勤随祖父出征,少年将军,战场上无比悍勇,大获全胜,得胜归来,他骑着黑色的马,那马很高,他虚虚握着缰绳,游刃有余,少年将军意气风发。那样的引人瞩目。
后来,她嫁给了他。
她本来以为,会有些麻烦的,陆家不会想娶一个公主儿媳妇,尤其陆勤的祖父,那个难缠的老人,一定不会轻易点头。但很意外,婚事很顺利,就连父皇都有些吃惊。
她把陆家当成了龙潭虎穴,但真正进门之后,才发现,其实日子并没有那么难熬。婆母是个和善的女子,待她很客气,虽然她大约不是老夫人心中想要的儿媳妇,但老夫人依旧给了她最大的尊重和体面。
时至今日,她依然对老夫人充满感激。
再就是陆勤,她的丈夫,前三个月,他们可以算得上如胶似漆,陆勤几乎夜夜宿在她屋里,他没有什么恶习,也不碰她身边的宫女,给她最大的尊重,人前人后,也竭力维护她。
甚至那个时候,陆勤为她挨过打的。好像是她接手陆家的庶务,有件事出了纰漏,陆勤不声不响,替她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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