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容庭谦虚地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我虽读了些圣贤书,以往还沾沾自喜,自以为懂得比旁人多了些,今日见了那些百姓,才觉自己无能。我与鲁管事投缘,也不怕你笑我,今日施粥之时,看见那些壮汉在前,妇孺饥肠辘辘,却落在最后,我心中实在不好受。夫子往日说,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叫我们每日三省,自己做到了,方能推己及人。但那种时候,我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鲁老二也是摇头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不瞒小郎君,我也施了几年的粥了,皆是如此的。还有那好吃懒做的,平日里哪里吃过这样好的米,听说这里施粥,走好几里路过来,吃饱了才肯走。你若拦他,他就觉得你夺了他的吃食,恨不得扑上来咬死你。一个我等自是不惧,但一窝蜂涌上来,都是老百姓,你又不能打他,否则便是坏了府里的名声,也只能由他去了。”
江容庭垂下眼,仿佛在深思,捻了一粒花生米,送进嘴里,慢慢道,“鲁管事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正因为是好东西,才人人争抢,那倘若是那些人看不上的呢?”
鲁老二纳闷,“小郎君这是何意?”
江容庭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今日在各家粥棚都看了一圈,各家都用的是白米。一般百姓家中,也不会日日吃米面,有白吃的,他们自然要来了。若是他们平日里吃惯了的,甚至是看不上的,他们就意兴阑珊,没了兴致了。”
鲁老二琢磨了一会儿,猛地一拍锃亮的大脑门,“您的意思是,咱们把白米换成其它,比如糟米之类的,那些好吃懒做、年轻力壮的,就不会过来夺食了?”
他说着,却有点迟疑,这自然是有用的,但他没必要干这事啊,管他三七二十一,没昧下粮食,好好的把粥施下去,就算把主子交办的事给做了。至于粥进了谁的肚子,他就管不了了。
江容庭颔首,“鲁管事所言,正是我意。且白米与糟米之间的米价,相差数倍,若是把白米换做糟米,非等能把粥施给真正有需要的人,还能惠及更多人。施粥本是心善积德之举,府中做这事,也并非米粮多了没处用,而是真正想为百姓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鲁老二本来还摇摆不定,听了这话,却一下子有了想法。他是知道的,府里老太太最是心善,每日都要念经的人,也是给府里几位打仗的主子行善积德,他要是能把这事办成,不说别人,老太太知道了,第一个就要赏他。至于怎么叫老太太知道,这还不容易啊?老太太他是说不上话,但她老人家身边那些嬷嬷丫鬟的,总有搭得上线的。
更何况,还有江小郎君呢。
江小郎君要是替他和世子夫人美言几句,他也能得不少好处啊。他方才可是赞他,是忠义之人呢!
唯一需要琢磨的,就是怎么才能把这事给推行下去。
鲁老二连酒都顾不上喝了,皱着眉就开始琢磨,江容庭看他神色,自然明白,施粥这活,真正操作起来,还是鲁老二这个老手擅长,真叫他去做,却说不定做得不如鲁老二好。
所以他有了想法,没有贸贸然跟长姐提,而是来找了鲁老二。
一来长姐虽主持中馈,但他怎么也不能用她的威,去压鲁老二,阿姐自己尚且要小心行事,他更不会仅凭一腔热血,就鲁莽行事。帮别人的前提是,保证自己和亲人的安全,这一点上,江容庭不会退让。
二来,这个功劳,他不需要,但鲁老二恰恰很需要,他提前打听过,鲁老二这些年被另个管事压得抬不起头,手上除了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剩下的也就施粥这一样了,他不信他不想抓住这个机会。
江容庭不贪功,出了主意,就开始静观其变了。
鲁老二果然是个有想法的,自第二日起,陆家的粥棚,就从原来的一种,换成了两种,一边是跟之前一样的白米,一边是口感差了不少的糟米,如此一来,蜂拥而上的人们就自动分成了两排。
不少老弱妇孺都晓得,陆家的粥棚抢的人少,都巴巴赶过来领糟米。对她们而言,能填饱肚子,就是最重要的事,至于挑三拣四,那都是有的选的人才会做的事。
再过两日,白米也撤了,只剩糟米。有几个来占便宜的,还想发脾气,结果看到江容庭身边几个带着刀、虎背熊腰的侍卫,也灰溜溜走了,去别的粥棚了。
几日下来,众人都已经默认如此,不少老弱妇孺都不去别的粥棚浪费时间,一大早就等在附近,卫国公府的粥棚一搭起来,她们就涌了过来,且她们都知道,不会跟以前那样排了半天,只得一碗清汤,陆家的粥棚用的是糟米,虽口感粗糙了些,但却浓稠了不少,一碗下肚,多少能吃个六七分饱,便也不胡乱争抢,秩序井然排着长队。
这也算是粥棚处的一奇特景象了。
江容庭今日照旧跟着鲁老二一行人出门,到了粥棚,看他们把架子搭起来,百姓们围上来领粥。正准备去别处看看,就瞥见一个领粥的妇人,怀里抱着个小孩子,那小孩子面上脏污,一块黑一块白的,露出来的脸也瘦巴巴的,贴着母亲的胸膛,舔着干裂的嘴唇。
江容庭想到自己今早出门前,阿姐叫丫鬟给他送的一包糕点,让他路上饿了吃的,就叫侍卫去拿了过来。叫那妇人到跟前,用帕子包了,递了几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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