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一刻,立雪堂的下人们还未起来,陆则从碧纱橱出来了,在外间困得直打瞌睡的绿竹和红蕖忙打起精神,屈了屈膝盖,两人默契地没有发出声音,怕惊动屋里的夫人。
陆则点头,看了眼红蕖。红蕖立马会意,跟着他出了外间,走到门口。下了一夜的雪,院子里堆得厚厚的,冷风朝人骨头缝里钻了。
红蕖抖了抖,一下子被冻清醒了,就听世子道,“守好夫人。”红蕖立马屈膝应了,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她和绿竹虽也是大丫鬟,但夫人一贯更习惯用自己从苏州带来的纤云和菱枝,且不说还有个惠娘呢。难道这几人犯了世子的忌讳?
但她也不敢问,主子吩咐什么,她们便做什么就是,哪有问东问西的。
等世子从回廊处出去了,她才跺了跺脚,回了屋子。跟绿竹叮嘱了几句。绿竹倒天真得多,什么都没想。二人依旧轮流着守夜,一直到天明,屋里传来声音,红蕖和绿竹忙敲门进去了。
江晚芙叫的是惠娘的名字,但进来的却是她不大熟悉的绿竹和红蕖,她知道惠娘的性格,一贯是谨慎的,若是平常时候也就罢了,可这几日出了这么多事,惠娘就是自己守不了,也会安排纤云或菱枝,而不是她不熟悉的绿竹和红蕖。
绿竹和红蕖倒很恭敬,一个出去打发婆子送热水来,一个上前恭敬地问她,今天穿什么。过了会儿,二人端了热水和衣裳次第过来了,大约是没伺候过女主子,所以不甚熟练,但府里是教过规矩的,所以倒也没出什么大差错。
江晚芙一直没问惠娘的去处,任由二人给她梳发,等点了早膳后,才开口,“我记得前几天送了几本账簿来,是惠娘收的。你叫她过来,我问问她。”
这话一出,红蕖和绿竹都是一愣,彼此看了眼,红蕖上前应下,退出去了。过了会儿,她独自一人回来了,回话道,“惠妈妈说收在您多宝阁的架子上了。奴婢去给您取来?”
江晚芙闭了闭眼,没有说话,只点点头。她不想为难丫鬟,为难他们也没有用,说到底是陆则吩咐的,昨晚他答应得好好,今早就把她身边人都换了。他是打定主意要这么做,说什么让她考虑,其实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
他就是不要他们的孩子了,没有理由。
红蕖拿了账簿来。江晚芙用过早膳,借口要算账,就进了内室,把绿竹和红蕖支出去了。书桌上还摆着陆则抄的《地藏菩萨本愿经》,这书桌是她和陆则共用的,因觉得陆则的文书或是私人信件,都是不好让丫鬟看的,她便一直是亲自收拾这书桌的。只是自她与他摊牌,他避去前院,她也没心思收拾了。丫鬟自也不会动,便一直乱着了。
江晚芙看着那叠抄好的经,心里又有难过的情绪涌上来,她那个时候还以为,陆则是为他们母子抄的,还曾经想过要收起来,等孩子长大了,便给他看。现在想想,觉得当时的想法,真是很天真。
但她也没有毁了,只沉默着将其收进盒子里。
账簿还摊在书桌上,但江晚芙的心思,却不在账簿上。她在想办法,与陆则硬碰硬,是绝无可能的。除了跟着她从苏州来的,立雪堂其余都是陆则的人,虽说她是主母,他们对她也是恭敬顺从,但一旦她与陆则对立,他们会听谁,连想都不用想。
能压得住陆则,同时有资格管束他的,唯有老夫人和永嘉公主。她必须借她们的力,才可能保住孩子。
但陆则肯定不会给她机会见祖母和婆母,陆则养病,祖母和公主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她七八日不过去,她们也不会怀疑。但江晚芙甚至都不确定,陆则会不会给她七八日的时间。
但可能是老天爷都帮着她,第二日,这个机会就来了。
裴氏的丫鬟云棉被红蕖领着进来,行礼后开了口,“明安公主的宴……我家夫人派奴婢来问问,明日您打算什么时辰出门赴宴。若是方便的话,一起走也好有个伴……”
江晚芙此时才想起来,她设计试探陆则的那一夜,她拿了请帖来看,隐约是有一本是落的明安公主的落款,但她那时心里想着事,根本没有仔细看写了什么。她神情温和地跟红棉说话,“你去回大嫂,就说我明日与她一起。时辰的话,就请大嫂定吧,派人来与我说一声就好。”
红棉利落地点头应下,出去回话去了。
江晚芙当做没看见绿竹和红蕖的眉眼官司,吩咐绿竹,“去把公主的请帖翻出来,我看一看。在多宝阁第二层的架子上。”
绿竹迟疑了一下,屈膝去找请帖。红蕖则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炭不大旺了,奴婢去叫人送些来。”
江晚芙看了红蕖一眼,没拦着她。
红蕖去而复返,添了上好的银丝炭,神情小心,江晚芙索性去睡午觉了,她还照旧睡在碧纱橱,帐子一拉,外头什么事都不管了,闭眼就睡了。
等到睁眼醒来的时候,看见床边坐了个人,隔着帐子,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她迟钝地想了想,才反应过来,那人是陆则。
她坐起来,陆则听见声音,伸手把帐子拉开了,声音很温和,“醒了……渴不渴?”
他端了茶杯递过来,江晚芙本来没觉得渴,但看到那清澈透亮的水,又觉得口里有点干,接过来喝了口,是温水,什么味道都没有。刚刚陆则要是递过来的是茶或是汤,她连喝都不敢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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