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好,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
自那日明思堂里摊牌后,陆则就一直被各种情绪压得喘不过去,他恨她的绝情,也恨她的算计,可又无法避免的怜惜她的遭遇。单纯的恨她报复她,他做不到,可要轻轻松松的说原谅,却也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直到今天,他才终于说服自己,只要她把孩子生下来,他就再也不计较。
陆则换了个姿势,然怀里人睡得更舒服些,温和地道,“睡吧。”
瓦剌的使臣到了,果然如陆则和朝臣所猜测的,他们狮子大开口,几乎是漫天要价的阵仗,内阁、礼部、鸿胪寺与瓦剌使臣交涉,陆则答应了宣帝,自然也没法脱身,再加上还有刑部的事务,每日忙于正事,早出晚归,每日也只能盯着江晚芙喝药。
忙了有一个多月,两方的拉锯终于接近尾声,陆则难得白天去了趟葫芦巷,就是这一次,他发了好大的脾气,怒不可遏。
江晚芙身边没什么丫鬟,她嫁进卫国公府时带的丫鬟,似乎都被她嫁出去了,只留下个惠娘。其他下人都是常安安排的,他也没有刻意过问过,伺候得不出错便好了。
内室的门半掩着,陆则正要推门,却听到了内室传出来的声音。
“娘子要保重身子呢……娘子是双身子了,要多吃些……最好是生个男孩儿,男孩儿传宗接代,娘子总有个依靠……男子的宠,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陆则的手僵住了,他收回了手,没有继续推门的动作,退到了外间的门口。庭院中石榴花开得灼灼,颜色正好,陆则抬眼盯着那石榴花看,听到身后传来推门的动作,才缓缓地回过头,神情阴冷。
那个在屋里说话的仆妇被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不是惠娘,也不是陆则认识的,大概是惠娘病了后,临时提上来侍奉江晚芙的。只是个下人,却敢同她说那些话,这是被他撞见了,他没有撞见的时候呢?他们又是怎么羞辱她,怎么轻视她,怎么怠慢她的。
是他的错。
他把宅子里所有的仆妇下人,全都换了。新换来的,全都对江晚芙过去的身份,一无所知,毕恭毕敬地把她当做夫人。
倒是江晚芙,过了几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反过来问他,“原来那些下人呢?”
陆则没打算告诉她,只说,“派去其他地方了。新来的伺候得不好吗?”
她似乎是很认真地想了想,才摇头道,“也没什么不好的。”
……
陆则最开始发现江晚芙的不对劲,是在一个夜里。
雨下得很大,他半夜无缘无故醒来,摸到身边是空的,一下子就惊醒了,雷声在天边炸裂开,屋里闷热得厉害,他一把拉开帐子,起身想去次间找人,却瞥见窗户边一个人影。
江晚芙只穿一件单薄的里衣,站在半开着的窗户边,朝外伸手,似乎是在接屋檐落下的雨水。闪电雷声一阵阵的,照得她的脸半明半暗,陆则看得心惊肉跳,快步走过去,一把把她抱到怀里,他有点气急败坏地问她,“站这里做什么?”
他把窗户关上,带她回床边,这期间,江晚芙也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他把帐子拉上,她才小声地道,“下雨了。”
陆则气得发昏,脸色也难看得厉害,她却仿佛知道他生气似的,慢慢地握住他的手,像是讨好他一样,望着他,又说了一遍,“下雨了……”
陆则没办法,把帐子拉开,起身去开窗户,回到床上,陪着看了一晚上的雨。
快天亮的时候,雨终于停了,江晚芙才肯睡了过去,她睡得很安静,侧着身子,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放在小腹上,另一只手微微蜷缩在枕侧。陆则看了会儿,又心软了,懒得同她计较昨晚的事情,起身出了门。
回来后,饭桌上,他提起昨晚的事,她却愣了会儿,表情一瞬间很奇怪,不等他仔细看,她便已经点了头,慢慢地答应下来,“嗯,不会了。”
第二次是白天。
那日他休沐,和谢回约好见面,起得没有往常早,他起来的时候,江晚芙也起身了,他去次间换衣裳,就听见外边传来一阵打碎什么东西的响声,还有惠娘和丫鬟惊慌失措的声音。
他心里一紧,顾不得穿外袍,疾步进了内室,就看见梳妆台的镜子被什么东西砸碎了,一盒胭脂翻在地上,红色的膏泥弄得地上一片狼藉,江晚芙站在那里,神情茫然,像是犯了什么错一样。
陆则走过去,拉她的手,江晚芙却像是吓到了一样,有些一惊一乍的,看了他一眼。陆则没有说话,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叫下人进来收拾残局。
“换个新的过来。”陆则吩咐下人。
他转头看身侧的江晚芙,这个月份已经显怀了,但她还是瘦,怎么补都不长肉,下巴甚至比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要尖。她似乎是吓到了,可能怀孕的妇人很容易受惊,手上冰凉,被他握着的指尖也轻轻发颤,整个人脆弱得给人一种她即将要碎掉的错觉。
陆则第一次觉得自己口拙,除了别怕,也说不出别的安慰,只叫人立刻把内室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又派人去推了谢回的约。
他整日都留在了宅子里,江晚芙却怏怏的,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整日,
陆则在床边坐着,摸了摸她的侧脸,怎么这么容易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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