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经过一个人身旁,一个人就被他这种特别的气息吸引,进而抬起头来。
他走了这一路,便有一路的人抬起头来看他。
他却似浑不在意的样子,脚步都不曾停下些许。
迟向晚本来心中有事,难得反应慢了半拍,此刻才后知后觉地转过头去。
然后,她愣怔了。
眼前的身影,与北州最后一晚梦中的、与那日望月楼窗下所见的人影瞬间重合。
无数的记忆像浪花涌入她脑海,在其中翻涌出涛声叠叠。
那人终于走到离她只有半丈的距离,那种萧索与热诚并举的感觉逐渐消散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昔年那种鲜衣怒马的意气。
他脚步顿了一下,似乎在迟疑要不要在此站定,但他很快就继续向迟向晚的方向走了一步。
迟向晚甚至觉得,方才他脚步的停顿,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那人终于站到她的面前,和以往无数次一样,又似乎与往日不同。
迟向晚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而和缓,是以熟稔的口吻脱口而出:“你回来了?”
这次那人明显一顿,明显没料到迟向晚竟是这么如常的反应。
就像是问候一个前不久刚分别的友人。
不过……如此也好。
没有对他生还不必要的大惊小怪,也没有对他的眼罩露出惊异狐疑,她一向是这般的性格,就算心中有疑问,也不会失了一贯的礼貌与分寸。
这般想着,他面上的表情生动鲜活不少,方才在两人中形成的略显凝固的气氛活跃开来。
“嗯,”他应了一声。
有点懒洋洋的,像春日午后信手倾泻在楼宇屋檐上的阳光,肆意的明媚却也带着合宜的温度。
“我来了。”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回来与来,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迟向晚只作不知其中的分别。
她既不问他是怎么死里逃生的,也不问为何偏偏在此时出现。
言穆也未曾多言,他只轻轻摘下眼罩,露出了闪耀着星辰大海的浅色眼睛,扫过那道懿旨时,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他站在迟向晚身侧,像是在无言地宣誓主权。
言穆先前是御前侍卫,也常在宫中行走眼前的太监也是见过言穆的,看见他此刻出现在这里,大吃一惊。
不过他毕竟是宫里经历过风浪的老人,很快就恢复了神情。
“怕不是老奴眼花,可是言公子归来了?”
这话是明知故问,眼前的人自是言穆无疑,他这么说话语间便多了一层含义,带着对言穆未死却迟迟不肯出现的隐隐探究之意。
言穆自然明白其中奥义,神色恢复了之前淡淡的萧然。
他散淡地解释原因:“先前穆虽身赴火海,但运气颇好大难不死,幸得一户人家收留。奈何火光炙热伤了眼睛,很长一段时间目不能视日,只能终日于屋中无光处将养,也是最近才稍微恢复,刚到京城不久。”
他轻描淡写,但谁人都明白,他这眼疾因何而起,那太监勉强笑一笑,也不好再说什么。
本来迟向晚和言穆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早有婚约。
此刻言穆就站在眼前,懿旨读也不是,不读也不是。
他站在那里,略显尴尬。
大皇子看到这一场景,本来好端端的心情变得无比糟糕。
他先前与言穆并无私交,现在心中激起了强烈的憎恶。
这个人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这样一个当口,狠狠打他的脸,教他难以自处。
何其晦气,何其可恶!
他不停地给那个太监使眼色,意思是让他照着懿旨读下去,木已成舟,有太后金口玉言在,这样言穆也无能为力。
可那太监老奸巨猾,知道此事已生出了很大的变数,一动不如一静。诚然他看到大皇子递来的眼风,然而他没有迅速开口,而是不断分析权衡着利弊。
大皇子脸色阴沉如能挤出水来的云,恨不得自己上前宣读懿旨。
……
最终赐婚懿旨这事还是不了了之。
一来,言穆曾经护持公主有功,也算是对皇室有功了。二来,言迟两家本就有婚约,有礼在先,皇家不能强抢民女授人以柄。
不过言穆也被大皇子拉走,美名其曰切磋武艺。
言穆眼疾还未好,如此显得大皇子不近人情了。
可大皇子吃了个暗亏,心里憋闷,如果不宣泄出来,往后不知还要惹出多少事来。
言穆向迟向晚比了个手势,看样子是不用担心,等他回来与她细细分说的意思。
他手中攥着眼罩,向大皇子比了个请的手势,先行一步出了永国公府。
二人走后,宾客们也纷纷离场,熙熙攘攘的永国公府骤然空旷起来。
她站在一棵樱花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荡着秋千,犹自在琢磨方才的事宜。
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她闻声寻人,看见圆琛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形貌昳丽,眉眼含笑,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阳光透过叶片的间隙,斑驳投到地上,光影明灭,他的影子隐匿在树影之中,看得不甚分明。
迟向晚讶然道:“你怎么在这里?”
不是她赶客,只是上次谈及弱冠之事时,圆琛还与她说,身为出家人,不沾世俗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