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瑜一直在下头端端正正跪着,既不出声,也不抬头。太后有些心软了,缓声道:“你先起身吧。”
窦瑜这才站起身。
“你犯下大错,本该在春井巷禁足两年。但你兄长窦益年初立下大功,替你向圣上求了个恩典,才借了哀家的口提前放你出来。圣上那边你也不必去谢恩了,近来朝中事务繁多,怕也顾不上你。”
窦瑜垂眸听训,此时才知道自己能提前出春井巷,竟是窦益帮了她。只不过更意外的是,窦益是她大伯的儿子,一向厌恶她,没想到还会帮她。
“谢太后。”窦瑜朝着太后磕了个头,额头抵着地砖,凉得她清醒许多。
太后说完话仔细端详起窦瑜来,到底是自己的亲外孙女,她年纪渐老,有些感怀:“圣上未夺你的封号,你还是郡主。禁足是为了叫你改过,既然放你出来,旧事就算翻页了。”又说,“瞧你也沉静了许多。”
胡老夫人忍不住嘀咕:“哪里是那么容易转性儿的!”
太后扫了她一眼。胡老夫人神情仍有些不好,但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回去吧。”太后对窦瑜摆摆手,不愿留她在此处继续被为难。胡老夫人将孙子放在心尖儿上疼爱,窦瑜的姐姐窦琦曾是她千挑万选最为中意的孙媳妇。可惜两个孩子缘薄,窦琦早逝,胡王升的姻缘也蹉跎至今。
过去窦瑜因为喜欢胡王升闹得满城风雨,极不得胡老夫人喜爱。方才胡老夫人见自己拦着不让两人相见,抱怨说她这个做长辈的怎么就连礼都受不得了。没办法,才叫宫人唤窦瑜进来。
如今胡老夫人气也出了,何苦留窦瑜在这里听着两人的谈话难过。
……
出了宫,窦瑜又叫车夫径直去了春珊家。
崔秋虽是窦家的下人,却也颇有些家底。他是在老太爷眼皮子下长大的,很受器重,后来老太爷临去世还拿出了他的身契,连着一间小宅子一并交到他手上。只是他念旧情,一直留在窦家做事。
崔秋进屋来给窦瑜磕了个头便抱着孩子退下了,留妻子在屋中和窦瑜佰娘说话。孩子抱走前窦瑜只隔着一臂的距离认真看了两眼,她病还未好利索,生怕过了病气给襁褓中小小的孩子。
窦瑜压着想起身的春珊坐回床上,抬手给她抹泪,“月子里可不许哭。”一旁的佰娘也忍不住跟着一起落泪。
春珊又哭又笑:“今日您便带我回宅子里去吧,奴婢继续伺候您。”
窦瑜笑着拒绝,“急什么,等你养好了再回来便是了,现在孩子怎么离得了母亲?我屋子里的位子自然是给你留着的,谁都抢不走。”又问起崔秋来,“他对你好吗?”
“自然是好的。”春珊真心地笑了笑,表情有些羞涩。窦瑜看她过得确实很好,才完全放下心来。
春珊将身后的长枕移开,拿起一个红木长盒,说:“您进春井巷之后半个月,老爷曾从通州送信过来。”这个装信的盒子她一直挨着枕头放在床帐里,时时谨记要亲手交到主子手上。
窦瑜从她手中接过来,听春珊在一旁又继续说,它是一年前远居通州的祖父派人快马加鞭送进奉都的。打开后才知道原来里面放的竟是一幅价值连城的古画。窦瑜认出这是祖父最珍爱的私藏,除了画轴,里面只放了一封薄薄的信。
她展开信纸,熟悉的字迹落入眼中,信上的措辞委婉又卑微:
“阿瑜千金之体,自幼与亲眷失散,不幸长在通州。此地民风粗野,我秦家世代行商,疏于教导,实在惭愧。万念贵人怜她,免于囚禁之苦,亦可将她送来通州苦寒之地思过己身。”
第3章 回窦家 他所求,不过是自己能代替死去……
祖父在信上请求把她送去通州,那是叫她去思过吗?分明是享福吧。她自有记忆起就在通州生活,十五岁才知道身世——自己三岁时在奉都街上被拐子抱走,后不知辗转几手卖到了通州的人伢子手上,本要卖去富贵人家做丫头或是给哪家做童养媳。
恰逢养母路过,隔着掀起的轿帘一眼瞧中了她。那时养母刚经历丧女之痛,就把她买回了家当作亲生女儿抚养。七岁后虽父母意外亡故,却被祖父宠得无法无天。通州确实民风彪悍,但也淳朴,在那里她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看着祖父不算潇洒却规整认真的字迹,她难过地想:如果当年没离开通州就好了。
祖父原意是将信呈进宫中太后手上为她求情。然而一介商贾罢了,哪里是说递信就能递进去的,附有价值高昂的名画又如何,根本无人敢帮他送进宫里。就算真的那么幸运,信到了太后手上,又哪里有那么大的面子求动太后呢?她于太后来说,不过是个不熟的外孙女罢了。当时怀着疼惜孙女的心情写下这封的祖父不会想到,第一个读这封信的人居然会是自己。
春珊瞧着自家娘子瘦得厉害,可见是没少受苦,难受得心脏都像拧在了一起。离开通州之前,她曾和老爷拍着胸脯许诺过,一定好好护着娘子,绝不让娘子受委屈。可奉都是什么地方?是掉下块大石头能砸死三个权贵的皇城。她一个小小的婢女,又哪里有她说话的地方。所以纵然窦瑜受了天大的委屈,她想帮自家娘子伸冤,也无疑是蚍蜉撼大树,被人踩在脚下碾上几个来回都束手无策。
如今窦瑜解除禁足,春珊也忍不住将憋了一年多的气发泄出来:“当初老爷劝您来奉都认亲,说奉都有多好,富贵又繁华,原来都是骗人的!这儿哪里有咱们通州好,殿下您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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