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再一见到梁微平,窦瑜愁得头都大了。
棚楼旁支起戏台唱起了戏,排上号儿的主顾掏出铜钱点了一出《征西南》。板鼓开场,一穿银甲一穿红官袍两位伶人前后脚从挂布后登台,两人腰间都挎着宝剑,这与往常唱《征西南》的伶人装扮不大相同,不过戏文登台时常有改动,一时间也无人留心到这一点,只顾着看热闹了。
穿银甲的伶人年轻俊秀,身段优美。他先提剑舞了一小段,台下纷纷叫好,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窦云被喝彩声吸引,拉着窦益往人群里挤。窦益展臂抱起窦英,催促郭素一同去看。
郭素脚下却没动,一直留意着几步之遥的窦瑜。
窦瑜看到一旁卖糖画的摊子,想起自己从前在通州时的喜好,走过去挑了两支“云上游龙”和“天狗食月”拿在手上。结果正在荷包里掏铜板的工夫,就被梁微平劈手夺走了一个。
梁微平怕窦瑜再抢回去,连忙塞进嘴里舔舔,又忍不住嘴贱,“真难吃。”举起来打量了一下,“这画的是什么,一条小蛇?”
窦瑜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到摊主正因为梁微平毫不留情的点评而对他横眉竖目,默默挑了一支新糖画,付好了钱指指梁微平,与摊主说:“谁吃的谁付钱。”
随即抬脚便走。
“喂喂喂!”梁微平想追却被摊主一把扯住了袖子,眼看着窦瑜就快走远了,忙道,“我给我给!你先松开我!”
等他付好了钱追上窦瑜,窦瑜已经又与郭素站到一处去了,还客气地分给了他一支糖画。凭什么他要靠抢,别人站着就能捡便宜?他愈发觉得郭素碍眼,但面上没有过多地表现出来,指指戏台,笑容明亮道:“咱们也听戏去吧!”
窦瑜不想和他独处,倒不如一起去看戏,所以与郭素对视一眼,才敷衍着点点头。
他们凑向戏台的时机还算早,很快就被身后涌来的人慢慢挤到了第一排,遇上了窦益三人。这里与戏台只有一臂的距离,待窦瑜完全看清台上情形的同时,一段极哀婉的筚篥声乍然响起。
筚篥、板鼓、琵琶交合响起,台上的戏也越来越精彩,众人看得津津有味。
穿着红官袍的年长伶人从高背椅上起身,又从腰间拔出宝剑,搭在银甲伶人的脖子上。两人对唱起戏文来。
窦瑜不爱听戏,一直在走神,急促的琵琶声弹得她头晕,勉强听出是一段父子争吵的戏。可戏台上的发展越来越奇怪,连心思不在戏上的窦瑜都察觉到这两位伶人居然演的是将军凯旋之后,却被亲父所杀的戏码。
这是——在影射谢江慧杀谢述的事!
这可是一年多以前的惊天大事,奉都城谁人不知?台下逐渐骚动了起来。
银甲伶人也拔出了剑,前排看戏的人都不约而同后退了一步。可两位伶人只是双膝跪地,将剑架在了自己脖子上。其中那位老伶人不再用戏腔,而是以明明白白的官话哑声喊道:“昏君无道!君杀忠臣……父杀孝子……谢将军枉死!我父子二人曾承谢将军大恩,却无力为他平反,今日愿以命为他喊冤!”
随即二人在窄窄的戏台上自刎,血扑溅了站得最近的窦云一脖子。见到横尸当场,台下的骚动转为哗然。
现在是冬日,呵气成雾,那血热腾腾的飘着气,空气中瞬间腥得厉害。窦云被吓傻了,她半边脸上都是血迹,新衣裳上也是星星点点的一整片,身体僵直到连颤抖都不会了。窦益连忙将她大力拉到自己身旁,碍于怀里还有一个窦英,只好单手捂住她的眼睛安抚说:“六娘莫怕!”
梁微平也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本来也愣在了原地,但余光看到窦益的动作便也想逞英雄抬手为窦瑜遮挡一下近处的惨状,结果发现自己已慢了一步。
窦家那个表少爷郭素,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快的速度,此时正侧身挡在窦瑜身前。两人中间隔了一步有余的距离,郭素身上的天青色披风被台上人的血溅了个正着,上面仿佛染上了一支潋滟的红梅。
窦瑜抬起眼,正撞进郭素眼中,只是情形紧张,她还来不及分辨那种一闪而过的熟悉感。
怀里的窦英吓得哭闹不休,窦云变成了木头人,窦益分身乏术,最后是郭素主动接过了窦英并用自己的披风将她紧紧裹住。
窦英也忘了抱着自己的是她曾嫌弃过的表哥,紧紧环着郭素的脖子放声大哭。
骚乱引发了小范围的踩踏,随即蔓延开来,因为除夕长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了,摊贩也多,人和物瞬间挤在了一起,许多人都被撞进了临近的肆水河里,顿时水花溅起极高。郭素四顾片刻,护着窦瑜和窦英到一处房屋檐下站着,梁微平也如跟屁虫一般随着他们走。
只是他这时候还有心思想别的,注意到郭素的手正隔着厚厚的衣裳扣在窦瑜手腕上,连忙扯开二人,由自己拉着窦瑜,体贴说:“五娘别怕,我保护你!”
郭素面无表情地看了梁微平一眼,没有说话。
窦瑜没时间理会梁微平,只用力挣脱开他的手,眼睛一直盯着被人流带到远处的窦益和窦云。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哥哥和亲妹妹,她自然很担心二人的安危。
窦益手里半拖半拽着被吓傻的窦云,在慌乱的人潮中行动十分受限,很快就与窦瑜四人隔出了数十人的距离。不断有人在受伤,也就更加使人群无法被安抚。更糟的是,表演“火树银花”的几米高台不知为何轰然倒塌,铁汁倾落,炙热的火星纷纷落进慌张窜逃的众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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