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贞摸摸女儿的肩,柔声介绍说:“她是你父亲的女儿。”
之前收到赵野来信时,苏木贞觉得没有必要提前知会女儿。按照汉人的习惯,乌云塔是嫡女,窦瑜不过是个庶女,二人身份有别。
乌云塔再次将窦瑜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美丽更甚于自己,风尘仆仆而来却半分不见狼狈,微有嫉羡,嘟囔说:“十中之一罢了。”
继父赵野共有十个子女,窦瑜不过是其中之一。
听说巴舒族中就连七八岁的小孩子都善骑射,说实话,窦瑜冲动之下决定出这个头的时候并非是胸有成竹的。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不过她从不怕丢脸,若输了那便输了,既然自己看不惯这个乌云塔欺负茂娘,大可以再想别的办法将人从她身边讨过来。
也好在是踩准了乌云塔的性子,暴躁的人往往最受不住激将。窦瑜先发制人,又故意摆出一副极有把握的样子,以此震慑她,果然令乌云塔失了镇定,匆忙射出一箭。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高估了她的本事。
“还要再比么?”窦瑜客气地问乌云塔。
乌云塔输过一次已经足够丢人,为泄愤将弓箭狠狠掷在地上,又羞又怒地转身走了,这幅模样倒是让窦瑜想起了窦云。
茂娘被乌云塔扔在了原地,随即机灵地跪到窦瑜脚边,双手抵着额,朝她深深一拜,以示感激与忠心。
那之后,窦瑜由下人引路,带着茂娘来到自己这段时间要居住的新院子。
这里不像住在奉都城窦家时,每处院落都有一个考究的名字。看得出这间院子已经长久无人住过了,别说名字,连起码的干净整洁都做不到。
虽然大,却空旷偏僻。
院子正中央的老树都枯死了,甚至还有雷电劈过的焦黑的印记,张牙舞爪地立在空荡荡的院中,许多枝干断裂,缺口丑陋。
窦瑜一踏入院门就见仆从和婢女已经在此迎候她,跪下来学着汉人的口吻称呼她为“娘子”,然而语调怪异生硬,相貌也都和乌云珠及苏木贞身边下人相似,窦瑜见惯了汉人的长相,几乎有些分不清他们了。
推门进屋,又见主屋内陈设虽然齐全,摞在墙边角落的两个木箱子却都是用旧的,边角处连漆都蹭掉了。炭盆里积着炭灰,也不知是哪一年烧过的。
窦瑜代善兰琼出嫁时一同带上的大批“彩礼”被赵野克扣了不少,但其中好几只箱子装的皆是供女子用的珠玉钗裙,这些赵野没有动,便都随窦瑜一起来了冀州。
这些东西出自宫中,稀有珍贵,成了窦瑜来冀州后唯一的“家底”。
手上有了足够的钱财,才能有更多的底气。所以虽然被分到了这样一件破屋子,窦瑜依旧不发愁,还饶有兴致地走到各处打量着。
婢女收拾屋子时偶尔会用巴舒语低语几句。苏木贞指派给窦瑜的这些下人都听得懂官话,只是嘴上说起来不大流畅,口音极重,偶尔还词序颠倒,听来十分滑稽。
窦瑜听不懂巴舒语,茂娘却听得懂。从前在乌云塔的院子里,她只装作哑巴聋子一般,所有人都不知道她还会说、会写巴舒族的语言。
等到屋子收拾妥当,婢女离开,茂娘才悄悄告诉窦瑜,方才两个小丫头嘀咕的是“一进府就敢得罪小主子,往后日子肯定不好过,瞧瞧,不就被发配到了这里?”
窦瑜这才知道自己之所以得了这么一处破旧的院落,是乌云塔故意使坏。
茂娘说完便跪在了她面前,羞惭不已道:“都怪我连累了您。”
窦瑜却觉得自己意外得了个宝贝,伸出手拉茂娘起身,笑着对她说:“原来你会说巴舒话!太好了,那从今天起也教教我吧。”
困在这府里,听得最多的就是巴舒话。窦瑜有心想办法逃离这里,那么多懂一种语言也算多一条出路,说不定能在未来帮自己一个大忙。就算帮不到什么,至少下次碰到乌云塔时,若她用巴舒话骂自己,自己也能回击。
她是一定要想办法尽早离开这里的,最好回到通州去。不过就算回通州,也要让表哥知道自己安全才好,莫令他担忧。
阴差阳错得以离开奉都城,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想到自己被送去赵野营地那一日的胆战心惊,如今她只觉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侥幸从赵野手中活下来,她认为要想活得更加长久,最好在他腾出手仔细调查自己的身世之前就跑得远远的。
藏着这样的心思,窦瑜表面按兵不动,老实地在苏木贞的重重监视下安稳地住了几日。在茂娘看来,她当真是个懂得享受、随遇而安的主子。
白日要睡到日上三竿,屋子里的摆设被她全部更换了一遍,大到衣柜屏风,小到茶盏玉瓶,布置得格外华丽舒适。连熏香都要用最好的,沐浴后从头到脚要用河阴郡最贵的香膏,耳珰珠钗日日更换。还常塞钱给厨房的管事加餐,饮食上不贪多不浪费,但要求异常精细,如何烹调都会提出意见,并真诚建议府中厨房下次改进,从不亏待自己。
窦瑜是真的摆出了长住在此地的架势,把自己当作将军府的小主子,过得比苏木贞和乌云塔这对母女都要奢侈很多。
……
乌云塔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打人。
茂娘出院子替窦瑜办事时偶尔会撞见这种场面,依旧会自心底生出对她的畏惧,听到鞭声反射般手脚发麻,心头发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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