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总之是为了身子,您好歹吃些。审理案件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他清早一直呆在阴暗的诏狱,竟不知外头已过了午时。
“你用过午膳了吗?”
陆芍摇摇头,她昨夜去了趟重泽楼,回时身子乏累,睡得昏沉,今日醒来,被褥掖得整齐,暖和不透风,就连帐帘也被拉得严丝合缝,遮住天光。唤来流夏和云竹,才知已近巳时。
原以为是流夏心疼她,想让她舒舒坦坦地睡一清早,开口一问,才知流夏今日还未踏入主院,思来想去,这褥子和帐帘,应当就是厂督的手笔。
她一直对踹他下榻的事心怀歉疚,又听闻他晨食用得少,便生了做午膳的心思。在小厨房忙碌了几个时辰,就连晨食都是潦潦用的,哪里有功夫用午膳。
陆芍摇头:“没有。”
靳濯元用手指敲了敲食案:“一起用吧。”
闻言,陆芍抬起眸子,笑意直达眼底,迈着步子走了进去。
甫一靠近,才发觉靳濯元的身后躺着两具尸身。
这是她头一回瞧见死相可怖的尸首,面上笑意骤敛,眼底浑是惊恐。
陆芍吓得檀口微张,喉间梗塞,说不出话来。
靳濯元以余光瞥了一眼尸身,示意仵作盖上白棉布。饶是如此,陆芍也吃不下东西了。
瞧靳濯元胃口尚佳细品膳食,她却是捂着嘴,胃里翻江倒海,就差将晨时用的早膳一并吐出来。
“这便是当日刺杀咱家的人。”
靳濯元进食不喜说话,实在是瞧见陆芍一幅魂不附体的模样,恐她昏厥过去,这才寻了个话头,分散她的注意。
陆芍愣愣地转过脑袋:“那他们是被厂督杀的吗?”
靳濯元眼皮微掀,进食的动作一顿:“在你眼里,咱家就是那杀人不眨眼的邪魔吗?”
这话问的就连靳濯元自己都觉得心虚。
陆芍同诚顺和福来对眼,暗暗反问,难道不是吗?
但最后还是摇了摇脑袋。
“他们是服毒自尽的,咱家正查他们的身份。”
陆芍似懂不懂地点点头,她瞧着尸身袖口的纹样,觉得在哪儿见过。
过了好一会儿,才指着那两具尸身道:“他们好像是打余州来的。”
第24章 若有郁结,又会是甚么呢
满室寂静,养在深闺里的小姑娘,从不曾见过可怖的场面,现下却站在两具尸身前,轻而易举地指出线索。
靳濯元站起身来,饶是有些惊讶,仍不忘从容淡然地拿帨巾拭手。
“你是如何瞧出来的?”
陆芍往尸身那处挪动步子,愈靠近愈觉毛骨悚然。她两根指头,哆嗦着掀开盖在尸身上的白棉布。原本露出一角的衣袖,现在完整地落入陆芍眼底。
她本来尚有些拿不定主意,以指腹捻过布料上的经纬后,却是一口咬定:“他们就是打余州来的。厂督你瞧,虽说各地的棉布差异不大,但是余州房台县有个曹娘子,她弹得棉花极为纯熟,织布尤为精软,余州许多冬衣大多出自她手。且撇开棉花不论,光从这挺括的棉布,也能瞧出些门道来。”
靳濯元抬了抬眉,这小丫头平日里惧他怕他,说话也是软语轻声,甚至有时还支吾着说不出话来。今日说了一连串的话,说话时,那双乌溜溜的眸子泛着活俏,竟比往常还要明丽几分。
陆芍将话顿在这儿,自然是想靳濯元追问她。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总是盼着旁人夸她赞她,陆芍也不例外。
其实话说到此处,靳濯元大致知晓判断的依据,饶是如此,还是顺着陆芍的小心思,继续问道:“甚么门道?”
陆芍笑意更深,仿佛要将浑身的本事都倾泻出来:“棉布花色繁多,大井纹、棋局纹[1]各类都有。但是余州出仕和商贸之风并行,为求金玉满堂,蛟龙暗样盛行,意为蛟龙得水,这也是余州特有的棉织。”
靳濯元确实没料到她懂得这般多:“可见呆在咱家身侧竟是淹没了一身学识。”
陆芍抿了抿嘴,垂下眸子,敛起眼底的熠熠的碎芒:“先前祖母经营过绣房,既是刺绣的手艺,自然要跟布料打交道。可惜我那时顽劣,祖母的手艺只学了三四分,现下也只是班门弄斧,正巧教我歪打正着罢了。”
顽劣?
他实难想象,这丫头瞧着乖顺,顽劣起来又会是怎么一副模样。
不过,说起余州。
靳濯元掌心微敛,眸色晦暗不明。
他对顺州没有多大反应,只是一提‘余州’和‘俞灏’,一些陈年旧事铺天盖地地裹挟而来,他的面色几近煞白,袖袍下的指骨也逐渐泛出青白之色。
陆芍察觉到他神情的变化,生怕他像先前一样浑身不适,心里头关切,上前捂住他的手。
他的手僵冷,不带温度力道又大。陆芍掰了好一会,才将小手塞了进去,忧心地唤道:“厂督,你怎么了?”
诚顺对掌印的病因也是一知半解,想不出余州这地同掌印有甚么关联。
余温从掌心传来,靳濯元意识回笼,很快恢复如常:“没事了。回府吧。”
回府马车上,陆芍同他并肩而坐。她的手不算太暖,却也比靳濯元好上许多,柔软的手合在一块儿,像只小暖炉被靳濯元拢在掌心。
对那些体弱的人,陆芍总是油然生出同情心。她知道厂督这幅模样,并非身子出了问题,否则满京遍地医官,加之大内的太医,总也不至查不出病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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